一些老怪物甚至会把自己封在棺材里,沉睡一个又一个时代。
而若是中途早夭,那一世,便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依照神主的性情,他不会允许有一点瑕疵出现在月落身上,那么,可能中途还涉及转生禁术。
那种术法,换他施展一回,没个三五年,下不了床。
光是想想,苍蓝都觉得后背发虚。
什么次身能这么厉害,陪着一个人,撑过几世轮回。
“我记得,你的分化化身,只有一个。”苍蓝试探性地道。
“是次身,不是分/身。”神主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平和,但却像是一颗平地炸起的惊雷,让苍蓝甚至懵了一段时间。
“什、什么次身?”苍蓝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原本挂着的懒散笑意几乎是在顷刻之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起身,绕过桌椅,走到神主身边,将他左边的袖袍卷上去一小截,在看到上面图案的一瞬间,瞳孔收缩了一瞬。
“你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咬牙切齿一样:“你绝对疯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冷白,象牙般的色泽,小臂内侧,一棵像是由黄金浇灌而成的小树十分惹眼,一眼看下去,感受到的,就是能将人压迫至死的绝对威严。它像是被刻在了肌肤上,又像是从骨血中生长出来的的,小小的一棵,类似柳树,抽出十数根枝条。
令苍蓝震惊的,是那十几根枝条,有一大半,已经炸开了细细密密的血丝一样的纹路,金黄的色泽黯淡下来,像是开败了的花,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不同于用修为分化出来的分外化身,这是实打实的次身。
从本体上斩断下来的啊!
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那得多疼!
神主将衣袖放下,神色并没有很大的波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苍蓝手掌撑在桌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
“你又不欠她什么。”
神主抬眸,透过半敞的小窗,视线一直延伸,能够看到西殿的边角小亭。
这么多年,他有时候看着,总有片刻的恍惚。
觉得下一刻,神官又要进来禀报,无奈地告诉他,西殿住着的圣女殿下,又闹出了什么样的幺蛾子。
他会静默片刻,而后放下书中的笔,摁上隐隐发痛的眉心。
到了后面,只要不是很严重的事,他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神官道:随她去。
苍蓝在殿内转了几圈,接着道:“你身为神主,不能干涉红尘中的任何事件,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他真情实感的感到不理解。
因为不能干涉六道运转的轨迹,就算斩下次身,陪在月落身边,能做的事,也局限在从侍这样的身份中。
他不能囚禁星主,让星女上位。
他不能因为穆祀和南柚亲近有婚约而伤害前者。
甚至,只要南柚不开口,他们就算同处神山,他也不能用真身去见她。
他能做的,只有将次身送到她身边,陪着她,守着她。
仅仅如此,神主却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这样的事,你信不过别人,总信得过我吧。你明明可以告诉我,我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我可以暗中给她照拂,尽量让她安然轮回,你何至于如此?!”
神主的眼前像是起了一层雾,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眨了下眼。
“苍蓝。”他道:“若不如此,我怎么办呢?”
这是第一次,苍蓝听到他说怎么办这三个字眼,是那种迷茫无助到了极点的压抑语调,是他从未在人前透露过的脆弱语调。
他说,若不如此,我怎么办。
那些日日夜夜反复出现在梦里,出现在脑海中,无处安放的回忆,怎么平息。
那些沸腾的翻涌的思念,那份怎么也无法放心,怎样都觉得不妥,觉得无人能照看好她的心思,又该如何。
他头一次尝情/爱滋味,懵懂而不自知,还未来得及有所表露。
就全部葬在了那场风雪中。
苍蓝见过他温和若春风的样子,亦见过他在战场上,轻飘飘一掌镇万魔的气概,见过他愠怒,微喜,责怪,以及绷到了极致的哀伤。
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困兽一样的无助。
仿佛连一丝期许都湮灭了,整个人堕入无底的深渊,只靠着所有的克制强撑着等待。
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喜欢。
可他那么喜欢她。
苍蓝与他对视片刻,诸多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全部吞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