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藤在前方除邪魔,以命相拼,她之后辈,若是被人暗杀,死于非命,你说,令人寒不寒心。”
星主的脸色山雨欲来,沉沉的压着一层阴云,他朝炬钭点了下头,紧接着问南柚:“你老实说,此事,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绝对不是。”南柚毫不回避他的眼神,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坚决的否认言辞。
星主目光落到她身后站着,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的清隽男子身上,话锋陡然凌厉:“那么此事,皆你自作主张,一人所为?”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诸位都明白。
星主这是打算牺牲掉这个从侍,进而保得他女儿清清白白脱身。
别人一下想明白的事,南柚只会反应得更快。
她替孚祗答:“父君,我接连晋级,心境不稳,心浮气躁,孚祗整夜都在我的院中,替我讲解不懂之处,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和机会暗杀清漾。”
她都自身难保了,竟还想着拉那人出局。
星主震怒,他重重地拍了下案桌,道:“你没下命令,他没机会袭击,那你告诉我,留影珠上的那一段,怎么解释?灭了的命灯,怎么解释?”
南柚解释不了。
“用搜魂术。”半晌,她看向伤痕累累,强撑着站在原地的丹青,“若是搜出来的东西,与这留影珠里的影像一致,我当即脱离尘书主峰,辞去星界少君的名衔,自此不得安乐,灾痛缠身。”
她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了一瞬。
原本以为只是她死鸭子嘴硬才拒不承认,现在一听她敢发这样的毒誓,又不惧搜魂术的验证,一时之间,都有些左右摇摆,不知哪边真,哪边假。
原因无他,南柚的那两句话,太狠了。
脱离神山,就意味着会失去大神使这样的师尊,日后的修炼全靠自己,未来无疑要多走许多的弯路。
辞去少君之位,若是放在以前,别人还只会笑两声,不以为意,谁不知道星界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苗,但现在,她的下面,还有一个才出世不久的弟弟。
清漾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像是伤重了体力不支,又像是冷得受了凉。
丹青见状,跪伏在地上,声音气得直发抖:“诸位大人,臣命不值钱,但作为从侍,与姑娘结契,神魂缠结,施展搜魂之术,对臣,对姑娘都属于重创。”
“姑娘死里逃生,如今这样的身体,怎么遭受得住这个?”
说罢,他嚯的望向南柚,字字句句,锥心刺骨:“姑娘只知矢口否认,却拿不出半分证据,随口一言,说搜魂便搜魂,可见并不将我家姑娘的命当命,下那样的追杀令时,也必不会想着同门之谊而手下留情。”
“一派胡言!”穆祀蹙眉,沉声怒喝。
“你放/屁!”狻猊爪子一拍,全身的毛发都要竖立起来。
丹青悲怆一笑,手掌拍向自己的脑袋,高声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他断气时,眼睛还睁得溜圆。
清漾扑过去,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颤着手指,哆哆嗦嗦去探丹青的鼻息,而后蓦然跌坐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整个人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意味。
南柚的心凉了下来,嘶嘶冒着寒气。
丹青死了,她最后能够证明自己,证明孚祗的方法也没了。
“伯父,伯父。”清漾哭过之后,乱爬带挪地扑到星主的跟前,她手脏兮兮的,带着血污,拽着他的衣边,小狗一样的可怜,一边摇头一边道:“清漾相信此事跟右右没有关系,是清漾口不择言,牵连无辜。”
她的眼神黯淡得看不见光,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到星主的手上,“但请伯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将孚祗处死,为我死去的三位从侍,申个公道。”
星主看着那块他曾经赐到横渡手中,用作他进出宫廷的令牌,神色复杂得不像话。
最终,他手指动了动,拿起了那块令牌。
南柚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炬钭神色毫无波澜,他似催促般地提醒:“南咲,谁是谁非,你心中该有数。神山规定在此,这从侍,太没有规矩。”
宽大的袖袍下,南柚的手指冰凉,很轻地碰了一下孚祗。
四目相对的短暂瞬间。
他仿佛看到了她眼中闪现的一行字。
——我送你走。
果然,在星主出手擒拿他的那一瞬,南柚错身,手中清凤的光芒陡然爆发,几道空间涟漪到他的身侧,她推了他一下,轻喝道:“快走!”
“快走啊!”她有些着急,空间戒中,不断有防御类的法宝飞出来,罩在他的身上。
狻猊飞快反应过来,它吼的一声,仰天怒啸,声浪滚滚,双爪落地,神殿的地上,上好的仙金也撑不住这样的力道,崩出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纹路。
“放肆!”炬钭手掌往半空中一抓,被狻猊险之又险偏头避过。
南柚没想跟他们硬碰硬,因为根本打不过。
她只想送孚祗离开。
离开就有无限可能。
不离开,今日只有死路一条。
相比而言,她就算罪名再重,也不至于赴死。
孚看着南柚,身影拂动,才要一步踏出,就被极重的攻击逼得停了下来。星主身为君王,真要想留住一个人,战斗力飙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程度。
“领域——星云。”星主吐字,声音宏大。
领域内,星云流转,神秘莫测,但那巨大的流星排列,一颗接一颗,围绕着孚祗炸开。
“父君!”南柚飞身,拦在孚祗跟前,她近乎哀求般地摇头,眼泪砸在手背上,一颗一颗,温热的涩苦,“孚祗没有,你相信我。”
“父君,你信我。”
“南柚,你今日太放肆。”星主连名带姓称呼她,眼中的晦意像是厚重的海潮,轻易就能将人淹没:“也太令我失望。”
“这等容人之度都没有,你如何能坐稳这少君之位。”
“一名从侍,竟让你当众对父君出手。”星主看向孚祗时,眼里已是宛若实质般的杀意。
南柚摇摇头,哽咽道:“我不要了。”
“你放孚祗走,少君之位,我不要了。”
星主不再看她,而是一步一步,带着山一样压迫人的气势,走向孚祗。他每往前一步,孚祗脊背上承受的重力,便更大一分。等人到了近前,一向清隽从容的少年,额上已经布上一层细汗。
就在星主的手,摁在孚祗头顶的时候,南柚噔的一声,跪在了星主面前。
她身上流着鸾雀一族的血液,高傲得近乎不知低头为何物,今日竟被逼得,当众下跪,一身傲骨尽折。
“父君,求你。”她压抑着哭意,竭力将话语说得清晰分明,“给我三日时间,只需三日,我保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不远处的穆祀,看到这一幕,一愣,旋即,眼眶边泛出血色。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重瞳全开,一剑轻吟,神器的灵光爆发,数不清的剑影落在结界的同一点上。
“他/娘的!”南允看到这里,一股酸意控制不住冲上鼻尖,他飞身而至,龙吟声响天彻地,攻击如暴雨般叠加在穆祀方才攻击的那一处上。
狻猊本体山一样大,纯肉身的力量不可小觑,撞在那一块地方,整个结界都仿佛震了几下。
流芫也跟着出手。
那一点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但还不够!还差一点!
就在此时,狐柒如影子一样上前,长鞭重重扬起,再落下,补上了最为关键的一击。
“就是现在!”穆祀声音嘶哑:“走啊!”
“给我回来你。”天君出手,化掌为囚,将穆祀困在里面,“你伯父赐死个从侍,哪轮到你等小辈插手阻拦。”
龙主的面皮抖了抖,将南允也捉了回来,道:“没法没天了?有你什么事?!”
话虽如此,但到底纵着他将手中的攻击丢出去了,才慢悠悠地将人囚起来。
“三日?”星主皱着眉,瞥了眼周围的情形,压着气,胸膛重重起伏两下,“我人尚在此处,你们就已想着将他送走,三日之后,只怕山高海远,人已插翅而飞。”
他一字,一句,皆为不信。
而他们好不容易破开的那道结界口子,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炬钭封上了。
前方是一条死路。
“父君,难道我的话,竟不如清漾三两句污蔑之词?”南柚红着眼,咬着牙,问。
“人证物证皆在,我如何信你?!”言毕,星主不再看她,准备出手,将孚祗狙杀,当场击毙。
“姑娘。”孚祗手掌骨节分明,微微的凉意,仿佛能隔着皮肉,同样沁入她的骨子里,他拉着她隐隐发抖的手,将人牵了起来。
“别哭。”他喟叹般地呢喃,指腹一点点擦着她蜿蜒而下的泪痕,声音清润,哪怕在这样的时候,依旧好听得不像话:“罪臣自愿赴死,昨夜种种,与姑娘无关。”
“你在说什么?”南柚眼一闭,牙关都咬不紧:“你在说什么啊。”
她泣不成声。
他的身上,却慢慢地迸发出灵光。身后,无数的枝条崩碎,炸开,消散。
“血祭。”
荼鼠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孚孚要把自己的修为,全部传给右右。”
南柚眼前一片朦胧,他身体里的灵光,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她的耳边,是男人很温柔的絮语,像是床/笫之间的情话:“姑娘,下一个春日,绿柳绽芽的时候,你再将我捡回去吧。”
一场大雾将两人包围,他很轻地触了触她的额心,道:“再喜欢我一次。”
“好不好?”他问。
南柚那声颤抖着的好字还未完全吐露出来,他就已经化为了光影,化为了灵风,化为了结界中的星辰。
南柚捂着头,崩溃般嚎哭出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身旁,只剩下几段从中断裂了的红色绸缎。
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如今,却成为他唯一留下的遗物。
她事事反省,约束自身,与人为善,得到的结果,与书本中记载的,有何不一样?
不信她的人,永远不会信她。
而为此,她失去了唯一一个事事陪着她,哄着她,无论如何都信任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