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的第二天, 也是一如既往地沉闷。
房间铁门紧锁着,只允许去公共厕所、或者胸闷气短的人出去, 每次只能出去一个人。时渊也觉得无聊了, 坐在床上抱着尾巴,认真打理鳞片。
“喂,”周平安抱着那盆雪见发了一上午的呆,又和时渊聊起来了, “你是被什么生物感染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知道, ”时渊说, “可能是恶魔吧。”
周平安摸着下巴, 打量他:“确实挺像,不过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时渊也不知道。
既然人们都把深渊称作恶魔的造物, 那么一个成了精的深渊,说是恶魔, 好像也没问题。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无聊的上午。偶尔地面上会传来震颤,整个避难所都在振动,分不清是怪物群在行进, 还是一场轰炸, 这时候人们都是不安的,一言不发。房内太狭窄了, 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 他们只能窝在钢板床上, 用周平安的话说:“这床就像个棺材,配个盖儿, 直接能送我们入土。”
昏暗中, 有人在低低地哭。
时渊分不清是谁, 可能是那对新婚的夫妻, 可能是那个瘦弱的老奶奶。哭声很快消失,一切归于寂静,唯有大地在震颤。
傍晚过后,震颤再也没出现。
又过了3个小时,机械女声广播道:【现在开始90分钟的自由时间,请各位居民就近活动】
金属门上方的绿灯亮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
“这是什么意思?”时渊问周平安。
“就是战斗告一段落,情况稳定,所以警报降级了。”周平安说,“只是暂时的,我们随时可能要回来房间。”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要出去走一走了,可把我憋死了。”
房间的铁门打开,不少人出去了。
时渊也去到走廊,放眼望去,高低层的走廊全都是人。没有人高声讲话,细碎低沉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嗡嗡似蜂群。
时渊在走廊上待了五分钟,就受不了了。
这里的人类太多了!
不论往上还是往下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摩肩擦踵,连彼此呼吸都听得到——时渊本来就很讨厌坐公交车,而避难所就像是一个巨型公交车,满满当当地充斥着人类。
恐人症只能减轻,不能根治。
时渊刚准备回房间,就听到有人喊他:“唉!时渊!”
他扭头,程游文撑着拐杖,拖着他那条残疾的右腿过来了,有几分惊异:“你分配到了哪个房间啊?”
“5202。”时渊回答,“你呢?”
“5204,就在你的旁边。”程游文说,“夏舫在5211,沃尔夫冈和特蕾西在5215。”
警报时,他们都在剧院附近,从相近的入口进了避难所,而房间是就近分配的,所以住得那么近。
“秦落落呢?”时渊问,“她在哪里?”
“没找到呢,应该也在附近。”程游文说,“你看我这腿也不大走得动。你要是没事,不然去找一下她?”
时渊:“好呀。”
程游文看了眼他蜷起来的尾巴尖,才想起什么:“你在紧张?”
“有一点儿。”
“害,没事的,”程游文说,“你看我们那么快能自由活动了,说明战况是不错的。”
他以为时渊是因为警告而紧张。
“算了算了,”程游文突然又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找秦落落吧。”
他有点心神不安。
时渊想起来,特蕾西曾提过,秦落落的父母就是在i级警告时死的,那时候1号深渊在躁动,怪物袭击了一个小城市,就是秦落落的家乡。
小城市覆灭了。
如今,噩梦在拾穗城重演。
程游文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没隔一会就开始轻喘。时渊陪着他慢慢走。
程游文边喘边说:“你是不是在担心陆听寒?”
时渊立马警醒:“我不认识陆听寒,我只认识陆婷婷。”
程游文:“……”
他着实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天,时渊还在坚定地维护着谎言……他竟然是真没意识到它有多拙劣吗?!
谁能不认识陆听寒呢,他们又不是瞎的!
奈何对方是时渊,他实在没办法较真,无奈道:“好吧,行吧,陆婷婷就陆婷婷。你的婷婷也是在战场上吧?”
“对。”时渊说。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做到了很多联盟不敢想象的事情。”程游文说,“我一直反对他当权,但我没办法否认他的能力。”他轻叹一口气,“i级警告很危险。时渊,即使是为了你,我也会希望他平安的。”
“谢谢。”时渊有些意外道,顿了几秒,“但是我认识的真的是陆婷婷哦。”
程游文:“……”
你开心就好。
他们绕走廊走了一大段了,还是没见到秦落落。
“奇了怪了,她怎么会分配到那么远……”程游文嘟囔着。
他拖着羊蹄子走过了【5179】,突然像是感受到什么,退回【5179】的门口,往里头张望。
整个房间里只剩一个人,长发女人侧脸对门口,坐在床边,灯光惨白地落在肩头。
是秦落落。
她和平时不一样了。
秦落落总是漂亮的,画着精致的妆容,笑起来跟狐狸一样。她对自己的外貌挑剔到极点,屯了一堆化妆品——生产线早已停止,它们大多过期了,她照用不误。
就像她和时渊说过的那样,她想站在台上,想要全世界的目光。
如今妆容不再,某种巨大的、海潮般的梦魇抓住了她,她面色惨白,嘴唇干裂。
肉眼可见的憔悴和惊惶。
程游文睁大了眼睛,僵在门口,一瞬间慌到手足无措。
时渊问:“你不进去吗?”
“啊,额,额,”程游文才反应过来,“去啊,咱们一起走。多大点事儿啊怎么她人就成这样了本来就没啥好担心的哎你说她也是的……”
“我就不进去啦。”时渊说。
程游文一愣:“为什么?”
时渊说:“我不擅长安慰人,而且,你不是喜欢她吗?”
程游文彻底僵住了。
他知道剧团的其他人多少能看出端倪,但从未说出口的秘密,就这样被点破,叫他不知道怎么反应。
去反驳?去否定?
时渊看着他,认真又诚挚,他说不出口谎言。
程游文胡乱地点了下头,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拄着拐杖走进去了。
时渊回了自己房间。
有几人已经回来了,对床的老奶奶拉着周平安,津津有味地听着他和他女朋友的恋爱故事。
“我的孙子山山——”等周平安的故事讲完,老奶奶拖长了嗓音说,“如果还活着,刚好和你一样大。他是个勇敢的战士。”
她说她的山山打小就调皮,6岁上蹿下跳地说要当军人,10岁成了少年短跑冠军,14岁去联盟军校,18岁上前线,24岁在前哨站西边300米的荒原,战斗了三天三夜,手中的枪一发子弹都没有了。
“山山被战友救回来了,”老奶奶讲,“他的感染太严重了,没法治。我本来能见他最后一面的,要不是有安乐死法案,陆上将实在太坏了,坏透了……”
周平安赶忙安慰了她,又向她解释说:“奶奶,陆上将签这个法案是有原因的。这些年是低谷期,但是战争的损耗从没停过,以现在的兵力和资源,如果把每个重症者都带回城里,消耗实在太大了。我们得往未来看啊,这是一场持久战。”
“可是,见不到了就是见不到了啊。”老奶奶低头抹眼泪,“连最后一面都没有了……真是造孽,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怎么样,又有多少个孩子要遭罪。”
周平安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最后讲:“奶奶,不要难过,我们能赢的。”他指了指时渊,“他的男朋友就在战场上,是个很厉害的指挥官呢。”
于是,老奶奶紧紧拉住时渊的手:“希望他能平安,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好孩子,你们会幸福的。”
时渊低头,看着那双苍老的手,它们满是皱纹和伤痕。
他没说那个指挥官就是她讨厌的陆上将,低声道:“谢谢你。”
活动时间结束了,众人回到房间里,又开始漫长的等待。
接下来的五天,一切循环往复。大部分时候他们待在屋内,偶然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偶然能听到战况的广播。
冰冷女声说道:【今日,主城东南前哨站击溃了虫类感染潮,目前防线正在重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