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事。在陆听寒濒死、或者全然昏迷的三天中,时渊都没有哭,现在陆听寒有意识了,那些难过反而将他吞没了。
他哭了好一会儿,听到耳边低哑的一声:“……怎么哭了呢?”
时渊猛地抬头,看到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呼吸面罩上白雾出现了又消退,陆听寒看着他:“别哭了,不然我以为你不高兴见到我。”
这回时渊哭得更厉害了,趴在床边,哭到尾巴都打结了。陆听寒慢慢挪动右手,覆盖住时渊的手。
他说:“别哭了,我就在这里。”
他们十指交握。
之后的日子,陆听寒以惊人的速度康复。
他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病房在医院顶层,很大,安静,还有无数随叫随到的专人陪护,称得上豪华。联盟上将值得一切的精力与体贴。
短短两天后,他就有精力解开时渊打结的尾巴了。
时渊恨不得25小时留在医院,于是,单人病房中多了一张床。那张床是护工摆的,本来离陆听寒有一段距离,但是出于某种神秘的力量,它每天都会往陆听寒那边挪动一点点,神不知鬼不觉,三天后两张床就并在了一起。
陆听寒仍需要充分的休息,经常睡觉,每次醒来,床边必然有一对黑色恶魔角,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时渊探头:“你醒了呀!”
“醒了。”陆听寒说,摸了摸时渊的头。
时渊:“呼噜呼噜呼噜。”
他呼噜了一会儿,又抱怨:“这次你真的吓死我了——我每天都好害怕。”
陆听寒说:“凑近点儿。”
时渊凑近,陆听寒亲了亲他的脸。时渊的尾巴立刻摇曳如彩旗。
深渊是非常好哄的一种生物!
而作为一个刚从死亡边缘挣脱的病人,陆听寒除了撸时渊、逗时渊、哄时渊之外,每天的娱乐解压、陶冶情操兼放松方式是……听战况广播,看军事策略。
一台广播在床头放着,就从没停过,播报每一天的战况。
傅修中将在风阳城,听从苏恩齐的指挥,暂时接替了陆听寒的工作。自蛇王死后,岩蛇的攻势大不如之前,深渊的躁动也慢慢平息了。
一切向好。
这一次,城市挺过来了。
苏恩齐忙于指挥,没办法亲自探病,和陆听寒打过视频通讯。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来回纠结到眉头和眼睛都皱起来了:“你真的是……”他又顿了很久,长叹一口气,“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战争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安心养病,我们能赢的。”
陆听寒嘴上答应着。
战况广播继续听,军事报告照样看,睡觉,吃饭,撸时渊。
——吃饭也是个问题。
等陆听寒稍微恢复了,后勤部安排了各种滋补的菜色。拾穗城沦陷后,食物资源极其有限,但病房里依旧充斥着排骨粥芝麻糊鸡蛋羹鸽子汤的香气。
很多东西时渊从没见过。
陆听寒每次都问他:“你要尝一尝吗?”
“不了。”时渊说,“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他们有很好吃的白馒头。”
陆听寒喝了一口排骨汤,突然讲:“这个汤好像有点淡了?你帮我尝一尝。”他把勺子递给时渊。
时渊尝了一勺:“没有啊,我觉得刚刚好!你怎么会觉得淡了呢?”
陆听寒说:“肯定是淡了,你再尝一尝,多喝几口尝一尝。”
时渊再次尝试,并且很听话地喝了好几口:“不是呀,真的很好喝。”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在骗我喝汤吧?”
“怎么可能。”陆听寒说,“人生病了,就是会味觉失灵。”
时渊:“你真的没骗我?”
陆听寒:“我像是会骗你的人吗?”
时渊将信将疑:“说实话真的像……啊!”
他的额头被陆听寒给弹了。
于是,陆听寒的味觉一直失灵着,时渊总能吃到他的所有饭菜。
时渊说:“你真的太可怜了,味觉什么时候能好呢?”
“谁知道呢。”陆听寒耸肩,“看来我病得真的非常重啊。你看看这个炒芦笋,盐是不是加多了?”
时渊吃到了好几根炒芦笋,喷香的味道叫人难忘。
下午,时渊按时回家喂鱼喂鸟。
他这一走,偌大的病房空荡荡,只有陆听寒一人。阳光透过窗帘照入室内,也驱散不了医院特有的冷调。
陆听寒打开终端,目光停留在一份文件上。
文件是与蛇王的战斗记录,记载了事情的全程,包括“重锤”的杀伤范围,以及当天的救援情况。
除了陆听寒还有两名幸存者。
他们三人足够幸运,哨站只是受到了冲击波,如果“重锤”的降落点离哨站再近500米,就不可能有任何人活着。
但是比这更幸运的是……
在“重锤”落地与救援队赶来之间,有20分钟的空档期。在这段时间内,他们竟然没遭受岩蛇的攻击。
若说在天基武器的冲击波下幸存,是一个奇迹,那么没受到怪物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无法让任何人信服。
解释不通呀,根本解释不通。
“重锤”打击范围之外,还有大量的岩蛇活动,这种贪婪的怪物活动迅速,不可能放弃近在咫尺的猎物。
附件中还有另一份资料,那是救援人员的通话记录。
【……我们在飞行器上看到的不是2个人吗?怎么只找到了陆上将?】
【不知道啊,难道被岩蛇带走了?我们要继续搜救!快快快,动起来!】
文件还最后写了:【在“重锤”降落后,监测到0号深渊的感染波长,它有两个爆发的高峰点,一个是天基武器打击后的两分钟内,其次是第14分钟里】
【第二次爆发后,岩蛇的活动迹象消失了,它们像是……在逃跑】
监测人员是这样和陆听寒说的:“0号深渊的污染信号是动态的,它进行了短距离的移动。我们测绘出了它的移动轨迹……陆上将,它最后停留在了您的身边。”
陆听寒:“……我的身边?”
“是的。”检测人员也很犹疑,“当然它的移动距离比较短,不排除有误差。但这误差一般在15米以内,以它的污染数值,您早应该被感染了。当然我们知道,您的血检结果没有任何问题,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他的语气越说越困惑。
陆听寒垂眸看着资料。
屏幕的白光映亮他面无表情的脸。
就这样过了十几二十天,陆听寒准备出院了。
时渊特别开心,为了庆祝出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块糖,和陆听寒分着吃。
糖果是水果味的,陆听寒吃完,手中拿着糖果包装纸准备丢,才想起房里的垃圾桶被汤汁弄脏了,刚刚被护工拿走去洗了。
他想着,先把包装纸放床头好了,刚把手伸出去,就看见时渊的脑袋从床边冒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听寒问:“怎么了?”
时渊说:“你在干什么?”
陆听寒说:“我在放包装纸到床头柜上?”
时渊还是直勾勾看着他,一脸严肃一脸怨念。那眼神仿佛积怨多年、念念不忘,带着埋怨、指责和控诉,带着谴责渣男一般的幽怨不忿,即使是陆听寒也打了个寒颤。
时渊说:“陆听寒,你不能乱丢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