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陆听寒回来之前,他不该回去。
时渊又试着发了几条信息,打了几个电话,无济于事。
天色渐晚,黑色城墙矗立在暮色中,沉默而遥远。
时渊还能看到城市,可他从没觉得城市离他那么远,哪怕他与王妤并肩眺望城市时,他没去过城
市,却也知道自己终将抵达。不像现在,城墙一盏盏探照灯亮起,战士们坚守岗位,他见过了街道和楼宇,见过了飞行器和防御炮台,觉得自己或许回不去了。
直到这时,他才真切意识到,平静的生活被打碎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他没有反应的机会,没有反抗的余地。
……就像是多年前,陆听寒第一次出现在他生命中那般。
就这么结束了吗?他想,在这么寻常的一天里?
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到了夜晚,怪物们躁动。
几条荧光色的蛇爬出来,缠绕藤蔓,吐出了艳丽的信子。蚁群搬运被感染了的落叶,蚁酸腐蚀叶片,升腾出一小片褐色云雾。时渊坐在树墩上,看见几棵小树扭动树根,逃跑了。
这是他最熟悉的一幕。他就是这么一步步、一天天从荒原来的。
现在,他又要度过这样的夜晚。
风很大,呜呜穿过林间。时渊找了背风处,倚着一棵老树裹紧衣衫,用尾巴圈住自己。
他很想陆听寒。
他希望今晚的陆听寒也在想他。
……
飞行器降落在风阳城。
陆听寒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室,全息投影上,铺着冗长的文件。
他回城了才知道逮捕令和殷舟一事。
殷舟死于枪击,而那把手枪上的指纹经过比对,是时渊的。
尽管无人能解释,时渊怎么会出现在荒原,又是怎么平安离开的……至少在枪支这事情上,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而且,陆听寒知道时渊为什么会用枪。
当时城中发生枪击案,怪物的攻势也越发激烈,他担心时渊遇到危险,亲自教他用手枪。
他记得,时渊持枪的姿势如何僵硬,他又是如何教他装弹、上膛、瞄准和射击的。
时渊用他教的技巧,射出的第一发子弹,却是对着联盟战士,对着他的下属和同胞。
另一份材料关于谢千明。
谢千明因紫灯虫的寄生而死。
车队杀死了蜂王,救下了时渊。而之后被0号深渊感染的蜂后出现了,代号“黑女王”,那跨越了时间的能力,一度引起恐慌。
谢千明私自出城,没留下记录,行车记录仪也损坏了,无从知晓当时的情况。
屏幕上,殷舟和谢千明的资料、还有0号深渊几次出现的报告,被列在了一起。
整个事情连在一起看,就很微妙了。
两件事都没有记录,若往最坏的方向猜想……谢千明和殷舟的死,都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时渊的身份,又或者起了矛盾,所以被灭口了。这也是个非常合理的猜想,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可是,他又想起——
在拾穗城沦陷那晚,几个防御点轮番报告,说怪物莫名退避了几轮,像是在害怕什么,他们才有机会营救那么多居民;
在i级警告时,0号深渊的感染波长在风阳城出现,朝向铁城去了,几日过后,联盟奇迹般收到了“远眺”的数据,再之后感染波长又回到了风阳城;
在“重锤”落下后,有人把他从废墟中带出,岩蛇不敢近身,而他尝到了一个血与泥尘的吻。
陆听寒闭了闭眼睛,心中一半是冰冷的潮水,一半又是燃烧的火——即使是这种时候他想起时渊,心竟然还是柔软的。
他想,时渊,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你真的……是我想的那个存在吗?
副官敲门,进来报告:“陆上将,我问清楚了,逮捕令是傅修中将下达的。”
傅修是风阳城的二把手,下达逮捕令之类的命令,如无争议,确实不用事无巨细地报告给陆听寒。
副官又说:“执法队那边反馈的最新情况是,还是找不到人,正在加大搜寻力度。您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陆听寒说,“他要是真的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他顿了一下,“不过,我知道要怎么见到他。他还会回来的。”
副官不解。
陆听寒站起身,披上外套走向屋外:“他答应会一直等着我,而我也能永远找到他。他——他是为我而来的。”
18个小时后。
执法队接到举报,有群众声称,见到了通缉令上的嫌疑人。
目击地点在一座废弃的能源塔。
战士们把塔围了个水泄不通,面对涉嫌一级谋杀的逃犯,再谨慎都不为过。飞行器和机器人都启用了,狙击手也就位,然而就在突击行动开始前——
银灰色的飞行器降落。
身着军装的英俊男人有灰蓝色的眼,军帽压得很低,手套白得耀眼。
执法队队长立正敬礼:“陆上将。”他拿不准陆听寒为何出现,报告到,“犯罪嫌疑人藏身在这里,我们正准备突入……”
“不用。”陆听寒说,“我去就可以了。”
队长一愣。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就行了。”陆听寒说,“这件事情我来解决,没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他涉嫌一级谋杀,有相当高的危险性,陆上将,您……”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命令。而且我会用枪,用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好。”陆听寒淡淡道,拔枪,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能源塔去了。
他没让任何人陪同,推开吱呀作响的门,走上老旧的楼梯。
小时候的他,无数次在这里登高远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人能和他并肩,一起看城市看荒原,看风车和碎光流淌的北城区。
他也是在这里,向时渊告白的。
时渊当然会来这里。
他也告诉过时渊,开阔的地方不安全,时渊不会去天台的。
陆听寒一步步向上走,去到了天台之下的最高层。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而他像是早知方位,朝着角落走去。
走近了,月光穿过破墙和裸/露的钢筋网,将一人的身影朦胧地勾了微光。
那人头生恶魔角,眼尾有黑鳞,一条长尾巴打了死结。
陆听寒静静地看着他,喊了一句:“时渊。”
少年浑身抖了一下,颤抖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竭力克制了,却再忍不住,扑到了他的怀中。他紧紧抱住陆听寒,抬起头吻上去。那是个热烈又绝望的吻,陆听寒尝到了眼泪的咸苦。
他果然如约回来了,为他而来。陆听寒的指尖动了动,任由时渊动作。
一吻终了,时渊想去拉陆听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摸到的却是冰冷的手枪。
“……陆听寒,”他满脸都是泪,“你要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