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滑落,半张脸淹没进了水里。
陆听寒赶快把时渊从浴缸里抱了出来,用浴巾裹着塞到床上,随手套了件衣服开窗通风。
热水加上情绪激动,把深渊给整晕了。
时渊晕乎乎地躺了半天,吹着小风,才恢复了一点精力。
“以后不能洗这么烫的水。”陆听寒这样告诉他,递给他一杯水。
时渊:“哼哼哼——”
他的尾巴还是蔫蔫的,接过水小口喝着。
一杯水喝下去,时渊又满血复活,套上睡衣抱着尾巴,在床上打滚。
他说:“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陆听寒坐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喝一杯红茶:“有句话叫‘金窝银窝不如狗窝’。”
“知道啦,这里是狗窝。”
陆听寒:“……”
总感觉有点不对。
时渊又打了几个滚,随手拿了床头的《战争史》看,看了半小时脑袋一歪,彻底睡过去了。
此时是下午,阳光穿过窗帘轻飘飘落在他的侧脸,睫毛小扇子般投下阴影。泡过热水澡的红还未散尽,热腾腾地铺在耳廓。
陆听寒默不作声地看了数秒,伸手,给时渊盖好一张薄毯。他昨夜通宵待在驾驶室,这么一趟折腾也累了,同样躺下,闭上双眼。
几分钟后,他的呼吸慢而平稳,睡着了。一阵风从荒原吹来,撩动窗帘,天光在他们身上错落起舞。
睡得早的后果是,两人凌晨就醒了。
天还没亮,时渊久违地煎了两个蛋,配上面包当早餐。
他边吃边问:“我的厨艺有进步吗?”
“有。”陆听寒点评道。
时渊很满意。
等太阳一升起来他就出发去找程游文他们了。据他说,秦落落和沃尔夫冈也会来,他们都想见他一面。
而陆听寒径直去了研究中心。
众多研究人员等着他,他与傅修中将、柴永宁主席及关勋在内的三名教授碰面,讨论了“深潜”计划。
这几个月来,陆听寒一直关注“深潜”,常常通过光脑与主城联系,可有些东西还是当面讨论来得方便。
多亏了他们沿路放置的小型通讯器,通过“回声”频道,狄温也能参加这场会议。
关教授演示了种种数据,最后说:“……还是和之前讲的那样,我们认为,1号深渊是‘深潜’最佳的对象。”他向狄温解释,“1号深渊的感染特征是‘剧毒污染’。它的感染物是行动能力较弱的群体。我们会前往尔顿,进行深渊信号模拟,怪物群的行动能力是需要首要考虑的。”
“深潜”的核心,就是利用深渊间的互斥。
模拟1号深渊的信号,欺骗过其他深渊的感染物,而1号深渊本身的感染群又过不来,是他们的上上策。
关教室继续讲:“还有一点很关键,1号深渊是最早被发现的深渊之一,我们对它的了解更多,更利于模拟信号。”
狄温点了点头,沙哑道:“理解。”
关教授:“另一个选择是特征为‘白骨化’的3号深渊,它感染群的行动能力仅略好于1号深渊。”
傅修补充:“这几个月,我们派出了多个小队前往这两个深渊进行勘探。报告我都已交给陆上将过目。”
陆听寒颔首,表示知情。
“……”狄温转动浑浊的眼球,看向陆听寒,“上将,你怎么想的?”
陆听寒:“我也认为1号深渊是最佳选择。稍晚点,我会和傅修中将再商讨此事,派遣更多小队去勘探。”
之后,狄温讲了尔顿的情况:雷暴雨还是没完没了,“烈日”帮他们抵御了一波怪物。机器人0293每天巡查街道,鼹鼠人们赶着复兴城市,在每个能源厂忙活着,能源储蓄增多,粮食与水源被积攒起来,为联盟即将到来的人们做准备。
两个小时后,会议结束了。
陆听寒和傅修本是要走的,可他被关教授叫住了。
关教授说,有些事情想私下和他谈一谈,就10分钟。
傅修点头道:“你们聊,我去楼上的会议室先等着。”
陆听寒跟着关教授,两人站在走廊尽头,对着敞开的窗户,一支队伍整齐地从楼下经过。
关教授的白发在分钟飘扬,他推了推老花镜,问:“……上将,我依旧认为你是执行‘深潜’计划的最佳人选。算上设备载重,护卫舰能有4名乘客,您,驾驶员齐鸿,柯正荣院士和周茜院士。”
陆听寒自然知道这名单,等着下文。
关教授顿了几秒,又说:“陆上将,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也算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我很佩服您,同样的,我很喜欢时渊。”他看向陆听寒,“‘深潜’这件事情,您打算怎么和他说?”
——没有人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小时候的陆听寒被0号深渊的黑雾托住,安全到了深渊之底,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平地。
但其他深渊是不同的。
过去,所有深入的器械都被黑雾撕了个粉碎。即便护卫舰足够强悍,他们也没撞见乱流,费劲九死一生到了深渊之底,谁又能保证那里有什么呢?
“三年。”关教授说,“我们做了对深渊感染数值的模型推算,三年——这是你们到达深渊之底后,预估的存活时间。”
他继续讲:“你们在最靠近污染源的地方,护卫舰的过滤系统和净化系统的能力有限,日积月累,就是慢性自/杀。即使有抑制剂强行撑着,身体也会慢慢衰弱。”他顿了一下,“如果运气不好,我们的估算错误,那么你们只能活一两年,甚至……只有几个月几周。”
陆听寒:“这些我都知道的。”
“您当然知道,”关教授喃喃,“可是,要怎么和时渊讲呢,要怎么讲得委婉?又或者……您不告诉他?”
“我会找时间把所有都讲给他听。”陆听寒说。
“……”关教授沉默不言。
天空湛蓝如洗,陆听寒看着远方:“教授,您记得那一次岩蛇的袭击吗?”
“怎么可能忘得了?”关教授回答。
陆听寒:“我在前哨站想用‘重锤’和岩蛇同归于尽。在‘重锤’落下的20分钟前,我想了很多,终究没联系时渊。我怕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心软了,不敢去死了。”
关教授从不知道其中原委,有些讶异。
陆听寒接着讲:“‘重锤’杀死了岩蛇,时渊找到我,把我从废墟里救了出来。后面我和他谈这件事,他说他不喜欢不告而别,况且更早之前,我不当监视者时已经丢下他一次了。我就答应他,如果有下次,肯定会是一场体面的道别。”
他说:“我会遵守这个承诺的。”
关教授长叹一口气:“你们俩真是……”
他没讲下去。
天光勾勒他弯曲的脊梁,他很老了,见过诸多生死,依旧为之动容。
陆听寒想起什么,灰蓝色眼眸微微闪动:“即使我不说,你以为他就不清楚吗?他可是很聪明的小恶魔,刚来城市的时候能学习、模仿人类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以想象了。换作任何一个人类模仿异族,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后来他又学会了很多——真的很多。”陆听寒笑了笑,“时渊什么都知道。”
与此同时。
走在街头的黑发少年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碧空万里,正如初入城市的那一日,忙碌的街道熙熙攘攘,他眼眸中映出了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