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弗没想到李钺会这么说,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便没有出声。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上面有陛下用朱笔写的批复。
她想起幼年时候自己在孟雁行身边听他给学子们讲学, 未尝没有那么一刻,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男子,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说出自己的想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对面的李钺越想越觉得自己提议很不错,他摸了摸下巴,继续道:“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上朝, 回来后一起处理奏折,”说到这里, 李钺顿了一顿, 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声, 掩饰掉那丝羞愧, 继续道,“这样应该能空下不少时间来, 阿弗我们可以出宫去玩,或者做些其他想做的事。”
孟弗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向李钺,她又黑又亮的瞳仁像是一口看不见的深井, 里面倒映着李钺此时的模样,李钺坐直, 他听到孟弗说:“陛下,你真有此意?”
“当然是真的,阿弗不愿意吗?”李钺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向前倾了些, 他道,“你若是不愿也没关系,早上不是去御花园写书了吗?想好写什么了吗?”
孟弗摇摇头,说了句没有,随后对李钺道:“朝上的大臣们应该是不愿意的。”
陛下非常没有同情心地说:“他们不愿意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了。”
孟弗失笑,她缓缓道:“朝中几位老大人的心脏不大好,要是真看到我站在宣政殿里,说不定当场就过去了。”
李钺啧了一声,反驳道:“不应该啊,上个月朕一连骂了他们好几天,他们还挺坚强地站在朝上,一日病假都没请过。”
孟弗仿佛都能看到那些个大臣们挨骂时臊眉耷眼的模样,她笑道:“……他们可能是习惯了吧。”
李钺歪了下头:“所以阿弗这是同意了?”
能上朝参与政事,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事,孟弗自是没什么不乐意的,她点头道:“但此事还是得徐徐图之,慢慢来吧,云桂那边陛下有什么想法?”
李钺呼了口气,孟弗其实不是第一个提出要废除土司制度的人,他在朝上的时候也认真考虑过此事可行性。
只是云桂那边各部各族的土司作威作福数百年,定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利遭到破坏,到时候必然是要动上一番干戈,而北疆的异族至今还没有完全平定,若是南边再起战火,国内怕是要有一阵动荡。
即便想要改革云桂各部,也得花上不少的时间,而且云桂那边地势险要,多有瘴气,这仗也是不太好打的。
李钺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孟弗把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劝他说:“陛下,路得一步一步来走,事得是一件一件来做,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从土司存在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不差这几年。”
“朕知道,朕都知道,”李钺将手放下,看着眼前的茶水叹道,“朕就是这个脾气。”
“我知道的,”孟弗起身走到李钺的身边坐下,她挽着他的胳膊,亲了亲他的脸颊,笑道,“我就喜欢您这样。”
李钺垂头看她,声音低沉:“阿弗……”
孟弗松开手,放开李钺,正色道:“好了,您今日的奏折还没看完,该看奏折了。”
陛下果然是做不了昏君的,他拿起朱笔,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他一边翻开眼前的奏折,一边向孟弗问道:“那阿弗你呢?还要去御花园吗?”
孟弗道:“我在这儿陪您吧。”
陛下的嘴角立刻上扬,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从翻开第一本奏折起,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在这个世界上,天灾人祸每时每刻都有发生,只是或大或小而已,十件里面解决了八件,剩下的两件也够李钺气一阵的,而且就算他不止一次地训斥过那些拍马屁的,还总会有那么两个蠢货自作聪明,喜欢对他歌功颂德。
最可气的是,有一份奏折前八页全是废话,李钺本想直接给撕了,突然发现最后一页竟然还提了件正事,结果就是陛下更想把这奏折给撕了,偏偏碍于那件正事还撕不得。
陛下冷笑,行,奏折他撕不得,明日上朝他就把人给撕了,不能干别干了!大周三条腿的人不好找,会说人话的有的是!
孟弗见他表情愈加恼怒,知道陛下的耐心明显快要耗尽,估计等下又要起来转圈了,她适时出声道:“陛下先歇会儿吧,剩下的我来给挑着看看。”
李钺气哼哼地应了声,动作倒是很麻利,直接给孟弗腾出地方。
孟弗坐到长案后面,翻看起来。
李钺坐在她对面,托着下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她:“阿弗不生气吗?”
“可能比较气人的奏折都被你看完了。”孟弗抬头看着李钺笑道。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孟弗与李钺都清楚,陛下看到剩下的这堆奏折定然还要生气,孟弗的理智在大多情况下都能凌驾在情感之上,陛下则与她相反,不过好在陛下在不理智的时候只会转圈,不会妄下决定。
在孟弗看来,这里的大部分奏折都没什么好气的,有些做的不好的地方,该罢官的罢官,该贬谪的贬谪,实在不必大动肝火。
不过陛下就是这个脾气,有时候听陛下在那里转着圈叭叭骂人,孟弗依旧觉得他好可爱。
剩下的奏折几乎让孟弗全都处理完了,只有几件她拿不定主意的,与陛下商量了许久也没定下来,干脆留着明日到朝上解决。
要想解决云桂的问题,就得先让北疆彻底太平,让那些异族永不来犯,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是持这一观点的,不过也有人觉得这么做有些劳民伤财,不如选择绥靖政策,和平解决。
大家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原本陛下是个什么脾气心里也有数,可有些时候就是不信邪,非要去撞一撞南墙,等撞得脑袋碎了就知道消停了。
龙椅上的李钺沉声道:“诸位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他一开口,宣政殿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低头看着脚下,他们能猜出陛下对待北疆战事上的态度,可每次与同僚吵完架,听到陛下说话都会觉得很有压迫感。
许久,廷上的李钺道:“就依着魏爱卿说的办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说其他了,直接让百官们商议下一个问题。
陛下赞同了自己的提议,并且没有任何补充修改的地方,魏钧安该感到高兴的,甚至该回去给祖宗们上一炷香,然此时魏钧安的心情五味杂陈,很难形容,他微微侧过头与刘长兰对视一眼,他们两人竟都同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怅惘。
若是在从前,他们每天上朝不被陛下骂一顿那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但经历了去年的那三个月,每次到这种时候他们心中都不免生出微微的失落来。
那三个月好像是他们做过的一个短暂的梦,秋猎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听陛下夸过他们了,明明之前陛下还真诚地说他们是他的心腹,是朝中的肱骨,是陛下不可或缺左膀右臂。
结果呢?秋猎过去陛下就翻脸不认人了,左膀右臂都不要了。
恍惚间他们觉得陛下像是一个翻脸无情的负心汉。
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反省自己在秋猎期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那时他们偶尔是会动点要蒙骗陛下的念头,但也就只是动个念头而已,什么都没做过。
难不成陛下还有读心术?
这种事论迹不论心啊陛下!
大婚前后的几日陛下虽然比平日里和善了一点,偶尔还会对他们笑一笑,但比起那三个月还是差了许多。
如果从来不曾拥有过,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的意难平。
李钺可不管这些官员们的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他们整天翘首以盼陛下的垂青,多半还得骂他们一声矫情。
正经事不干,净想这些没用的!
孟弗担心自己直接上朝要把朝里的几位老人家吓出病来,昨天晚上与李钺商量一番,决定来个温水煮青蛙,一根一根往里加柴,把官员们可以忍受的底线一步一步降下去。
从这一天开始,孟弗留在紫宸殿前殿中,与李钺一起召见官员,她倒是没和李钺坐在一起,毕竟那桌子不长,她坐过去就有些拥挤,在臣下面前还是要正经些好。
第一个在前殿里看到孟弗的官员是大理寺卿王舜,他是来呈送案宗的,去年七月王舜因在七日之内连破了帝都内发生的三桩惨案而被陛下重点表扬过一次,后来他破案更加积极努力,然遗憾的是他再没从陛下的口中得到过和那次一样的夸赞,最多就是一句尚可了。
此次他拿来的案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满意。
王舜端正好心态,深吸了一口气,踏进紫宸殿,他正要跪下请安,眼睛余光突然看到坐在窗边的孟弗,王舜直接愣住,动作没收力,差点扑到地上去。
这皇后怎么在这里?
王舜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人了,忍不住又仔细瞧了瞧。
李钺抬手拍了拍桌子,有些不悦道:“要请安你看朕,你看皇后做什么?”
原来真是皇后。
王舜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跪下请罪,这怨不得他,这前殿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想到皇后也在这里!
可不管怎么说,他刚才的动作实在过于失礼,若是陛下怪罪,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受了。
孟弗合上手中的书,对李钺轻声道:“陛下,您别吓王大人了,王大人也不知道我在这里。”
陛下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孟弗接着对王舜道:“是本宫想要几本案宗看看,麻烦王大人来这一趟了。”
王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理智告诉他该提醒皇上,皇后不应该出现在前殿中,但是皇后娘娘的态度这么好,还莫名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话实在说不出口。
“起来吧。”李钺道。
“那这案宗……”王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