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人心总还有善意存在,本以为自己替姜山打发走那些官兵,姜山就会放了她们,没想到,对方竟在佛堂内大开杀戒。
净慧师太想起林道济,想起他敲开庵门时,恭敬、小心翼翼,却又透着关切的神情,想起这些年,他每年都会准时送到庵内的香火钱。
林道济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他送的,但其实她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却到底也不肯去见林道济。
林道济当她是娘亲,可她自己很清楚,她不是。
她修佛修了几十年,到头来,也还是难能化解心中的怨念与执念。
方才她只需对林道济说一句话,就可能挽救这些女尼的性命。
可她没有。
她不信林道济,却信了这个深夜闯入庵堂的暴徒,信这个暴徒,会有慈悲之心。
多么可笑。
净慧师太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在姜山的剑再次砍向最后一名惊恐大哭的年少女尼时,净慧师太举起旁边的烛台,猛地朝着姜山砸了过去,姜山侧身躲过,那一剑便刺得偏了些。
净慧师太举着烛台朝姜山扑过来,他抬脚狠狠踹在了净慧师太身上。
净慧师太摔跌出去,后脑勺磕在宝相庄严的塑金佛像上,血流如注。
她踉跄着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睁了片刻,眼眸沉重阖上。
殿内满是鲜血,夜风吹得大殿内帐幔摇动,一排烛火灭了好些,莫名带着几分森然鬼气。
姜山心下发虚,他在佛堂内放了一把火,顺手将佛堂锁了,这才带着家眷离开。
*
许落和顾骁野从禅房出来时,佛堂已然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隐约能听到嘶声裂肺的哭喊呼救和拍打殿门之声。
温平拔剑斩落铜锁,一脚踹开门,里头滚滚浓烟夹杂着火舌喷出。
他冲进去,将一名满身是血哭泣不止的女尼抱了出来,那女尼脸蛋都被熏黑,眼神透着极度的惊恐,似乎魂魄都被吓散,像抓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温平的手。
直到温平出声询问她净慧师太在何处,她才仿佛神魂稍稍归了位,颤抖着手指了指大殿,惊魂未定地哭出声来。
大殿里,傍晚还在诵经念佛做晚课的女尼,此刻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些人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佛堂清净之地,竟成了人间炼狱。许落几乎不忍看。
净慧师太倒在佛像前,脑后一大滩血迹。
顾骁野疾奔过去扶起她,探出她还有微弱气息。
袖中有当初太医令桓甫给他的急救丹药,顾骁野毫不迟疑地拿出来,给净慧师太喂了进去。
她呛咳一声,缓缓睁开眼,依稀分辨出眼前人,眼角竟是流下两行浊泪。
“告诉林道济,这些年,我知道他暗里对霞隐庵照顾有加。我不肯见他,只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他娘亲。”
净慧师太每说一个字,就剧烈喘息,“他的亲生父亲,也不是林淮安。林淮安墓碑前三寸之地,埋有一个铁盒......”
好像有什么在拖拽她的灵魂,她用力地咬紧牙,极力与看不见的死神抗衡,艰难地,吐出最后的话,“里面,有能证明他身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