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起身离开麟云殿时,正是黎明时的至暗时分。
常公公和服侍之人,早已被他打发离开。
此刻,便只有他一个人,静静站在这麟云殿的高阶之上。
夜色昏沉,点点宫灯在寒风中摇曳,愈显得这宫中萧瑟寂然。
他从来不在乎自己顶着什么样的声名,在做这个皇帝。
暴君也好,昏君也罢,他都无所谓。
他不是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好皇帝,是什么样的。
在他刚登上帝位时,徐修就曾给他写来一封长信,寄望他能廓清宇内,安定天下,成为勤勉爱民流芳百世的明君。
可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连喜欢这种情绪还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他又怎可能,去爱不相干的万民。
他的确不是个好皇帝,却并无半分愧疚之心。
想要这个皇位,他就要了,如今不想要,就不要了。
他登基之初,各地乱军混战,想要逐鹿帝位的人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花了数年时间,说不清多少次遭逢险境,总算将这天下平定,便是以后他不做这皇帝了,最多也就是让这天下回归原来的样子而已。
他根本不欠谁什么。
顾骁野不知道站了多久,秋寒露重,袍角染了湿意,喉头又泛起一股浓郁的腥甜。
他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半分不以为意。
明知明日这一去,便不会再归来,但他的心绪仍是平静得很,没有半分波澜。
这里本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唯一有所留恋的,会带着一起离开。
目光落在暗夜里颐华宫的方向,顾骁野下了台阶,缓步朝着那唯一留恋之人所在的地方而去。
他才刚要进殿,听得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传出,抬眸,里头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正火急火燎地奔出。
身后,还有侍女焦急的声音:“许姑娘,这个时辰,您去哪儿?待奴婢提盏灯笼……”
她仿若未闻,黑灯瞎火地不管不顾往外跑。
顾骁野若是要躲,是可以躲开的。
可他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于是女孩毫无防备地,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吓得惊呼一声,但下一刻发现是他,骤然呆住:“皇上?”
语气竟是又惊又喜。
顾骁野沉声道:“要去哪儿?”
“去找你。”
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明显情绪有些不对劲。
顾骁野的声音不自觉放缓几分:“怎么了?”
“做噩梦了,很可怕的噩梦。”
许落想起那诡异的噩梦,犹自心有余悸。
梦里,顾骁野病得很重,她握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他闭上眼睛。
她抱着顾骁野,哭得肝肠寸绝,竟是把自己哭醒了。
不知为何,就是很想见到他,所以急急忙忙就跑了出来,原本打算去麟云殿找他,没成想,刚出来就撞到他了。
顾骁野不知她做了什么噩梦,他试图安慰她,但从来没安慰过人,语气有些干巴巴的,听来甚是生硬:“噩梦而已,又不是真。”
许落吸了吸鼻子,喃喃地自我安慰:“嗯,还好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她该哭死了。
两人回到殿中,顾骁野这才发现,许落不止是头发散乱,就连身上衣裙的衣带都系错了,绣鞋也穿反了。
她一双眼睛发红,分明是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