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宫人识得她,却也碍于命格的说辞,不好请她直接入殿去。江小蛮就这么倚着参天老树,直等到申正时分,才远远见着一乘软轿抬了过来。
她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又揉揉眼睛,清醒过来便一骨碌爬起来,三两步冲到了软轿跟前。
“滢娘,姨母叫你过去吃茶呢。”到底是身份有别,她每回来找萧滢,便总是托了贵妃的说辞。
软轿里,萧滢下意识抬手挡了挡项间青紫,神色凄怆,开口却是温声劝慰:“小蛮,我害了头风,刚在陛下那儿吃了药,现下得马上歇了才好。贵妃那儿,劳烦你,就说明儿一早我再去。”
言罢,也不等外头怎么回应,便故作困顿,叫宫人将自己抬了进去。
明日正是八月十五,阖家团聚的中秋佳节。
可江小蛮没来得及说,这个月三次入宫的机会,她已经全都用完了。
她兀自在宫中晃了圈,最后还是老宦许集找着了人,说是陛下还未将婚事答应下来,然而告了假,亲自将她好生送回了驿所。
在驿所的老银杏下,老宦看了眼金黄渐染的枝芽,走前留了句话:“照陛下的性子,绝等不得一年之期,指婚也就是这两三月的事。郡王你……但从速寻个品性才貌俱佳的,也不必管甚家世。”
送老宦走出驿所青苔遍布的旧巷,江小蛮倏然间便红了眼眶。
这些话,原本该是父兄阿娘与她讲才是。
八月十五这日,知道贵妃会出宫来看望,江小蛮却刻意天不亮起来,骑着马直接躲去了讲习所。
不过数十日功夫,她便摸清了道岳的作息,每日辰时都会与信众一同听他讲经。
“江河枯竭,山川倒转,贫僧宏愿不改。”
那低沉如钟鼓的嗓音时不时在她耳边回响,可江小蛮听经听着,便越发催生出心底那点原本渺然的思慕。像是树种生了根发了芽般,不可抑制得疯长蔓生。
僧人又如何,她忽然想看看,还俗究竟有多难。
这一日,道岳从莽山脚往山门去的时候,便发觉身后有枝叶破碎的声响。
这么多年,他虽是剃了度,可骑射功夫却从未放下过分毫。
僧人轻拨念珠,先是警惕地缓行,等发觉后头跟着的人是谁后。他心底微微一诧,脚下顿了顿,继而生出些嫌恶厌烦来——这小郡王,也不知为何,近来时常留心自己的行踪,甚至还总是偷偷跟踪暗访。
凉国皇室,与他有杀母灭国之仇,是以,他并不愿多对着江姓皇族。
“嗔恨是邪魔……”察觉到心念波动,道岳口诵经文,加快了脚步。
跟在后头的江小蛮,渐渐便有些脚力不支起来。
二刻后,原本还依稀可见的僧人背影突然不见了。她暗捶了腿,只叹自个儿脚力不够,没能一直跟着。
正颓丧间,一转眼,那熟悉的背影换了个方向出现。
天色越发昏暗,西边天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起大雨了。山风拂过,带来些凉意,残暑是彻底消尽了。
她当即欣喜,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得跟了上去。闽宁寺东边山腰里,到时,只要假作迷路无归,便能趁雨到寺中借宿了。
虽然天色暗淡,可江小蛮也依然不敢跟得太近,她想着便是跟丢了,自个儿直接去闽宁寺也是行的。
枯枝荆棘间,她仔细地起落躲避。耳边,是熟悉的鸟雀兽音。松林越走越密,周围的环境也陌生得很,可莽山,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也晓得并无猛兽,因此也没什么可怕的。
又这么跟了片刻,望着前头的僧人背影,江小蛮却突然心中一凛。
不对!
从‘道岳’第二次出现后,她跟着的速度有快又慢,此人始终不远不近,难不成是背后长了眼睛?
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是配合着她的脚步,是在诱她跟着。
这一下想明白了,再看周遭陌生的密林,江小蛮不禁遍体生寒,立定了脚跟,扶在一棵古树边。
果然,前头的僧人也立刻停下了脚步。
她连忙拔腿转身,可是才跑了两步,忽觉腰下一麻,脚下一空,便朝斜坡下滚去。
好在坡平叶深,觉察到身后响起的人声,她赶忙忍痛爬起,不管不顾地朝前逃去。
“啊……”机括触动,左腿处传来的痛楚,几乎要让她立时晕厥过去。
惨叫声被压在喉间,江小蛮低头一看。
整只左腿被夹进了一只生锈的兽夹里,硕大的百齿锈夹像是捕猛兽用的,此刻有两根长齿几乎对穿过她的小腿上部,顷刻间,便是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