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江小蛮瞠目,喃喃道,“阿兄你开什么玩笑?”
方才她立在铜镜前擦脸,未及换下被撕碎的齐胸襦裙摇摇欲坠,而外袍却都扔在数步远的条架上。
这场面,实在是有伤风化于理不合了。
然而比起衣衫不整,兄长的这番话才更是惊世骇俗。
缩了缩脖子避开了少年灼灼视线,她想先去条架上先拿件袍子穿好。
刚一动作,肩头一颤。少年毫不避讳地握住她圆润细巧的双肩。
“玩笑?!怎是玩笑?蛮儿,你说一句愿意。哥哥便陪你一辈子,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的。定比那徒有其表的什么和尚要好。”
一室沉默,良久后,她似是冷得瑟缩了下,缓缓开口措辞凌乱:“原来兄长……,我又懒又馋,一无是处。京中女儿风情才思具足者不胜枚数,何以……”
“今日是哥哥唐突。”冯策眼中赤红稍息,两步扯过外袍,将人裹好打断道:“你只说一句,愿是不愿?”
他伸手极是缱绻温存地抚平妹妹鬓角乱发,心里头半梦半醒的,悔极了今日在南市的决定。
权势荣华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可真是疯了,竟差一点就真的害死了她。
但见身前的女孩儿面露苦恼,忽的一咬唇,低声肃然道:“不敢瞒阿兄,我已向神佛立誓,今生今世就是那一个人……”
语调虽轻,还带着小女儿的羞涩。可冯策同她十余年青梅竹马,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急促狂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番执着情动的模样,同他又有何两样呢?
肩上力道一松,少年双眸一下子茫然冷彻。也就是转念间,他沉着脸微退了半步,唇角勾起肆意无畏的笑。
江小蛮反应极快,皱着小脸上前柔柔地晃了晃他的胳膊,一边瞧着他渐渐转晴的脸色,一边小心细致地措辞着:
“宵衣旰食苦读,费尽心思戍边,兄长为的什么忘了吗?蛮儿晓得阿兄是忧心疼惜于我,怕将来驸马不好。可大凉的祖训,驸马不可有实权,官阶不可过四品。若因我一个,叫阿兄一世志向尽毁,那蛮儿的罪业可就比天还大了。”
一番话彻底点醒梦中人,少年慨然长笑了声,眉峰似蹙还颦。他今日吐露了心迹,也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人生于世,确是要有取舍的。问得了这么个结果,冯策反倒掷碎了多年的心结,且退且叹,末了抚了抚腰侧长刀,只是含笑叫了声:“好妹妹,到底是知我的。”
叹罢,当即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那伙贼人为害京中已久,此刻他决意连夜出城,但将他们擒获才好向圣上交待。
待兄长离开后,江小蛮还有些沉浸迷离,直到她动作迅速得梳洗完毕,坐上小轿还未入瑶华宫时。他两个方才的全部对话,已经传到了邬中书家的闺阁内。
传话的小丫鬟噗通跪在地上,被邬月蝉的脸色吓得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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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江小蛮入宫后便未能再出来,她被留在了瑶华宫安寝。多少年未入宫留宿了,巍峨典雅的楼宇殿阁,让她觉着颇有些陌生。
第二日直睡到巳时上,才睁开眼,瑶华宫女官画偃便眉眼盈盈地立在珠帘外。
“请公主梳妆,陛下召您去温凉殿呢。”
江小蛮揉揉眼睛,庆幸着昨夜倒也未做噩梦。兄长突然的表白她已经全然不介怀了,如今只想着昨儿救下自己的那人。
他宽厚安稳的怀抱,悲悯包容的眼眸。
自己是因滥施好心才被歹人掳去,险些丢了性命。也不知提耶会不会也知道了,她现下只想快些料理了此处,出宫去见他。
到了温凉殿,景明帝和莲贵妃皆在。令江小蛮有些吃惊的是,兄长一脸风霜的,身边立着个眼熟的文官,近前了才发现,是中书令邬大人。
“来来来,过来叫朕瞧瞧。”景明帝昨夜未见女儿,此刻又喜又怒道:“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猖獗之贼众!好在我儿无事,昨夜良器又夤夜出城追捕,将大半贼众都捕了回来。”
江小蛮见过礼后,始终略偏了头,唯恐叫他们瞧见脸上还未消尽的红印。
“蛮儿,方才策儿已同你父皇请赐婚事了。”
莲贵妃话未说全,让江小蛮吓了一跳。她略抬眉眼偷觑,见冯策朝自己一笑,当即有些明白过来。
“朕已让礼部拟旨,一会儿便去邬家传旨。咳……”景明帝说着,卖关子似的笑着一顿:“你同邬家小姐相熟,这些日子就陪着一道瞧瞧吉服,自己也留意些喜欢的。”
“阿兄来请娶月娘?”江小蛮心思动了动,更疑惑父亲的后半句话,“衣饰钗环,平素我最是嫌麻烦的,父皇是还要补送蛮儿的及笄礼吗?”
景明帝哈哈一笑,像是邀功一样,半矮了身子凑近女儿:“其实朕让礼部拟了两份旨意,有一份是赐与朕的宝贝玉真……驸马尚主的婚书。”
“阿耶!?”
瞧女儿睁圆了杏眸,一副惊心仓惶的小模样,皇帝自是晓得她想什么,挥退了中书令,俯到她耳边低声道:“放心,阿耶知道你的心思,确是礼部新近还俗的那个和尚。”
一时间她喜忧参半,张着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惊什么,朕亏欠你良多,不过是区区一个异僧,便是天上的月亮,我大凉的公主想要,朕也命人与你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