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上是哭喊惊魂的百姓,有丧子的母亲,也有失亲的遗孤,混乱间,有孩童在脚边跌倒,她随手扶了才发现,竟是赵七家的。
“你们怎么还在城中!?”她一把将赵瞿扯到路边,避开蜂拥而过的民众,“你阿翁阿娘何在?”
已经开蒙认字的赵瞿起身到她肩处高,八岁的男孩子满目是泪,崩溃地抽噎喊道:“方才两个说胡语的兵按着一个姐姐,阿娘阿翁去救,拿柴刀劈死了一个,却被另一个……”
对着赵瞿眼底的惊恐悲怆,江小蛮心头一紧,将人牢牢按进怀里,赤红了双目瞧着城西烽烟。
“蛮儿,快!快收桥闭了城门。”
仰头看去,是冯策站在瓮城高墙之上,正声嘶力竭地朝下喊着。
看着还要涌进来的百姓,江小蛮抱紧了赵瞿,放开一旁守卫的刀戟,阖眸低声道:“收桥。”
这一声令下,守卫立刻斩断绳结,也不管外头百姓还朝里涌入,转动机括拉起巨幅吊桥就要收拢。一时间,人潮绞断,顷刻间就有十余人被挤落进了护城河中。
冰冷河水湍急,听着那其中甚至还有孩童的哭叫,江小蛮只觉自己也如坠冰河,晃着身子几乎要站不住。
菖都外城共计三十余里,若非守将叛降绝不会月余破城。而比起外城,这从前朝就已矗立营造的皇城,北依山峦三面环河,内还有比外城更巍峨壮阔,以糯汁浇筑的铁墙拱卫。
四百年来,仅仅九里多的皇城虽不大,却抵住了数次夺位乱臣的围攻。
只要里边的人不开城门,当今世上,怕还无人能攻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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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殿宇聚了贵胄百官共三千人,太子同昔日斗得最厉害的两位皇子,尽皆战死,此刻只余了一个年仅十六的十一皇子江承平。
在瑶华宫内,乱纷纷得聚了一地的命妇官眷,偶尔传出两声压抑的哭音。妆台前,才痛失爱子的莲贵妃正让女官画偃梳妆,她眉目端研,不见了往昔的妖冶风情,一如宝卷上的神像,将大婚时的花冠千树凤首步摇戴了。
“姨母,蛮儿来了。”江小蛮从外头快步进来,凑到她耳畔,“城东还有缺口,今夜雨落可试着突围。”
“本宫不会走。”抹去侄女额角的土灰,许绮莲暗淡的眼眸闪过一线光彩,“你今夜就走,带上瑶华宫全部守卫。”
江小蛮拼命摇头,掩住腔中悲酸说不出话来。
“听姨母说,别看今日菖都没了,那些乌合之众作乱一时,却是连中原都到不了的。你我虽是姨侄,可却是二宗,你的根基在江南,蛮儿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
这话就是交代后事了,江小蛮看着她头上晃动的千树花冠,金箔如叶,红着眼睛一把抹去面上泪去,沉声道:“我再去瞧瞧有没有战鸽过来。”
说罢,狠命挣脱贵妃的手,头也不回地越过殿内人群朝外奔去。
没有援军的消息,晚膳时分,皇城中挤了二万余人,铺散着蜷缩在各处殿宇亭台,连三大殿的朱色丹墀边,都坐满了避难的民众。宫人们提了篮子,正四处分发着不多的馍子稀粥。
‘镗镗镗’忽而外头响起收兵的铙音,震天彻底得闷响声,传遍了整个不大的皇城。
鸣金收兵,宗庙中的三面巨铙被缴,却被那些外族胡乱地敲响。
这本该是败者所奏,此刻却由突厥士兵猛烈地击打着,像是丧钟一样,让皇城内外的大凉子民心颤如裂。
吊桥外传来用铁号传音的呼喝,有突厥语音浓厚的汉语响起:“大凉的国主听着!尔等已是瓮中之鳖,若是速开城门乞降,大汗网开一面还可有命。”
说完话,城墙上羽林卫往下一看,但见城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被迫着排成纵列,人头滚落,哀哭震天。
皇城内干将皆已战死,十一皇子年幼不经事,如今却只有江小蛮同鱼姹冯策等人,领着六百羽林卫束手待死。
江玮一下子老迈了十岁般,在城下开始架火炉食人肉时,他仰头取出月余未碰的丸药,一口吸尽了,而后披发癫狂地上了城墙,开始对阵叫骂,甚至指着城下百姓,喝令他们同弯刀荷甲的敌兵对战。
正在西市拥胡姬品茗的阔延孜汗听了,纵声大笑起来,他一手扭断了胡姬的脖子,鹰目下一片阴翳:“去,寻几个幼童,绑去阵前。”
闻言他身侧一人终是再忍不得,高大身躯挡在传令兵面前,用侍从听不懂的纯正汉语谏道:“王叔夺不下凉国,此行足以震慑西域同突厥诸部,早晚都要退兵,凉国皇室已是差不多灭尽,不可再如此害民。”
汗王倏得抽刀横在他项间,又朝传令兵股下踢了脚:“凉皇那老东西本王不要,可城内有一人,于国势至关要紧,本汗非得不可。”他顿了顿又将刀回鞘收了,鹰目沉沉笑意森寒,“听说江都崔氏的这位后人,可是神女一样生得倾城,本汗务要见识一番。”
身侧人暗自捏紧了念珠,却是无话。
俄而又是一人入内,口称岳丈。见了来人,汗王明显笑得真心了些:“小奇,带你阿哥出去。入了城后哪个部族也不如你朅末的煞气重,叫他管束好部下,本汗的事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