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拾烟意识再回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阳光有些刺眼,面前的布局很是熟悉。
迟钝的大脑转了片刻,纪拾烟想起来这是kpg的房间。
但不是自己的。
他没有起身,而是慢慢侧过头,顺着光亮的方向看去。
然后一怔。
床边的电竞椅上,陆朝空微微向后靠在椅背,正阖着眼假寐。
他的面容是一贯的冷淡,只是隐隐露了倦容,不知道已在这里守了多久。
想到方才他推开门进来救自己,一瞬天光破裂黑暗囚笼而至,在他怀里被安心的淡香包裹,纪拾烟不由心间一颤。
手背上还输着液,但已经不发烧了,纪拾烟想自己应该昏睡了很久,那陆朝空就应该守了很久。
他没有出声打扰陆朝空,而是睁着眼望着他、无声地描摹他的五官轮廓。
几分钟后,陆朝空忽然睁开了眼,对上纪拾烟的目光时愣了一下,声音还有一分恍惚:“醒了。”
纪拾烟开口,嗓音还有些哑:“队长……”
陆朝空站起身,扶着纪拾烟坐了起来,而后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纪拾烟接过,小口小口喝净了,干燥的喉咙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把空水杯还给陆朝空时,他忽然伸手抓住了陆朝空的袖口,认真道:“队长,谢谢你。”
陆朝空动作一顿,却没有看他的眼:“不用。给你拔针。”
纪拾烟应了声,看着陆朝空轻轻撕开医用胶带、拔针的同时按住了棉球。
余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虽然已经没有了金属环,但那一圈印记还在,纪拾烟不可抑制抖了一下。
陆朝空一怔,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痛苦,再抬起时却已经恢复了毫无波澜,缓声:“还怕么?”
纪拾烟想说怕,但在陆朝空身边时好像就没有那么怕了,于是一时没有出声。
陆朝空忽然把纪拾烟打针的左手放在他身前:“自己按一下。”
纪拾烟乖乖按住了。
下一秒,他的被子被陆朝空掀开、腰后和膝下分别多了两支手臂,然后整个人被公主抱抱了起来。
陆朝空把纪拾烟放在了自己腿上,一只手按住他的棉球、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微垂下头:“这样能好一点吗?”
五感瞬间被属于陆朝空的气息包围,耳边传来他低淡的声音、鼻尖萦绕淡香、手背是温热的触感,纪拾烟怔怔看着陆朝空凌厉的侧颜,半晌才回过神,小小应了一声。
他觉得这样有一丝不妥,想走,但不管身体还是感知都贪恋着陆朝空的怀抱,于是自己跟自己挣扎了一会儿,妥协了,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呆在陆朝空的怀里。
空气一时陷入了安静,窗外阳光依然不吝地洒进房间,灿烂耀眼、连空气中的灰尘看得清晰。
前不久的阴暗记忆好似就融化在了这璀璨光辉里,纪拾烟突然间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队,你拔针了吗,顾医生让我上来——卧槽。”
门忽然被从外打开,简北寒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拐过墙角时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骤然愣在了原地。
记跟在他身后的liquor看到这一幕时也是一怔,随即一抹了然取代了讶异:“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然后他拉着呆若木鸡的简北寒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纪拾烟也从怔神中回过来,脸一红,就要从陆朝空的怀里下去。
“别走。”
他突然听到耳边陆朝空声音很低很低:“让我再抱一会儿。”
纪拾烟怔住。
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还是陆朝空在害怕。
后者微低着头、温热的呼吸就打在自己颈侧,怀抱依然令人舒适与安心,搂抱的手劲也恰到好处。
纪拾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恍惚间觉得……陆朝空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想到了前世自己离开后,陆朝空整个人骤变的状态,也许此刻的他就是联想到了那时,纪拾烟心脏猝然一疼。
良久,纪拾烟抬起手,搂过了陆朝空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颈侧。
两个陷入过极度恐慌与绝望的人,就这么相拥在了一起,似是在冰天雪地中、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支撑生命的热量。
“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拾烟突然听到陆朝空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来晚了……”
很低,细听之下还带着一丝颤抖:“如果让池眠看出我对你很在意,他会对你更重视,就算这次把你换出来,之后他会愈发变本加厉不放过你。”
——陆朝空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给时言、还是说与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大抵是二者皆有。
纪拾烟一愣,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陆朝空“不要”他的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朝空会有这么深的歉意。
“没关系啊。”
纪拾烟从陆朝空的肩侧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反正你也把我救出来了,我现在好好的。”
陆朝空没有接话,面色也是一贯的平淡,却在重复着道歉:“对不起烟……时言,我来晚了,是我的错。”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那个“烟”字只发出了半个音就瞬间改口,纪拾烟昏睡的这段时间陆朝空旁敲侧击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对于纪拾烟曾经受过的心理伤害、以及他对之不可磨灭的恐惧与逃避,都让医生建议他不要戳破,不然只会徒增他的心理创伤和后遗症。
而且前段时间纪拾烟每每露出一点与前世有关的端倪,他自己都会无比的惊恐,想来他也并不想暴露。
陆朝空明白了,除非有一天纪拾烟愿意主动告诉他,他不会点明他知道他就是纪拾烟的事情。
其实点不点明都无所谓了,他的烟烟还活着、就在他身边好好的活着,他每天都能见到他、能和他一起打比赛,他有了弥补上一世一切遗憾的机会、他有对他好的机会,这些对于陆朝空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陆朝空从来都不信神佛,不然为什么池眠那样的人、那样对待纪拾烟,却能得到纪拾烟的心和身体。
再在亲手害死了他后,还霸占独属着他&30340记;一切。
现在,他信了。
如果没有神明,纪拾烟又怎么会在滚滚忘川河的尽头回了身,与他重逢在这人世间。
纪拾烟并没有听清陆朝空那个“烟”的音,他只是讶然于陆朝空一遍遍的道歉、和后者此刻更加强抑着的情绪。
这还是纪拾烟第一次见到陆朝空平淡如水的情绪出现波动。
他环着陆朝空的脖子,睁着眼怔怔与之对视,不知道是陆朝空的道歉、还是陆朝空眼底的情绪裂痕感染了他,纪拾烟也忽然间鼻子一酸。
“不要道歉。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的声音染上点鼻音,咽了咽口水压下涌上来的泪意:“所以我一直没有和他签合同,我知道签了合同我就真的身不由己了。”
“陆朝空……”
纪拾烟喊了声他的名字,而后视线就倏地一阵模糊,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陆朝空,我知道你会来,但是他……但是他差点就废了我的手腕。”
“我差点就打不了比赛了,陆朝空,我差点就和你打不了比赛了……”
纪拾烟越哭越凶,紧紧攥着陆朝空的衣领,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划过脸侧,汇聚在尖尖的下巴处,然后一滴一滴落在陆朝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