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直拍胸口打包票:“自然精彩,这可是我们酒楼的镇楼之宝,里面挤满了的人都是来看傀儡戏的。”
于是三人便定了一间包厢。包厢在二楼的位置,相比一楼熙熙攘攘的人群,清净了很多。傀儡戏上演的戏台就在酒楼中间的空地上,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点了一些点心,才上了一两盘,底下的人越积越多,很快就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傀儡戏也在此时上演了。
戏台的帷幕缓缓拉开,还未看清里面的光景,便传来一道凄婉的女声:“妾今岁丧夫,孤苦无依,家门败落,惨遭人欺,天可怜见,谁来救妾于水火——噫——”
戏台的正中出现了一只女子装扮的木偶,她一声素服,正跪于地上,掩面痛哭。
声音凄凄哀哀,不绝如缕,尽显绝望。
戏台周围的人声一瞬便小了下去,纷纷被带入了傀儡戏中的情绪里。
相雪露隐约从他们的话中听到,这个女木偶正是元显皇后。不知因何事,哭得如此凄凉,相雪露有些不明白,于是便屏气继续往下看。
随着剧情的进展,她渐渐地明白过来了故事中的背景。
兴朝末年,天下大乱,兵祸四起,百姓流离,许多普通人家的男子都被抓去做了壮丁,一去就是数年,能或者回来的少之又少。
元显皇后的丈夫正是其一,被当地盘踞的叛军带走后,一度音讯全无,再次有消息的时候,带来的是他尸骨无存的讯息。
周边族人本就觊觎她家的财产,见她死了丈夫,更是连丑恶的嘴脸都懒得遮掩,直接上门来抢东西,还有甚者,甚至垂涎于她的美色,想将她占为己有。
这才有了戏剧刚开头的那一幕。
观戏的百姓看到这里,均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想一个个上去收拾那些恶霸,相雪露的心也是揪了起来。
她只知道元显皇后在和□□成婚之前,曾嫁过人,不过对于所嫁的是何人,她并不了解。
亦不知道□□皇帝会何时出现,以什么身份。
剧情继续进展,元显皇后所在的雍城遭敌对势力的攻打,她为了避祸,收拾好盘缠,离家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躲着。
对方粮草充足,兵马精锐,没用几日,雍城便被攻打了下来。
进城的军队严守军纪,并没有鱼肉百姓,整顿好之后,就开始处置欺男霸女的恶事来。
元显皇后躲藏了几日,终于敢出来,回到家中,却发现原本欺凌她的族人纷纷已被下狱。
听说,这是军队的统领亲自下的决定。
统领年轻有为,年仅二十几岁,便已统领了八十万兵马。
元显皇后正感佩于统领对她的恩德,便见家门被兵士团团围住,一名英武男子阔步而来。
他走到她的面前,一下子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嫂嫂!”
原来这位统领,正是元显皇后亡夫的幼弟,她嫁来他们家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多亏了元显皇后的尽心尽力,他才能读上书,养好身体。
后来,他同兄长一齐被抓了壮丁,但他却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以及运气,活了下来,多年奋斗,历经苦楚,到了如今,已是成了威震天下的兵马大元帅。
人心并没有随着功名利禄而变动,他的心中,始终记挂着在故乡的嫂嫂,他发誓,一旦回去,就要扛起家门,报答嫂嫂的恩情。
看到这里,不少观客都感动于元帅对寡嫂的拳拳之心,连慕容澈都忍不住说道:“这大元帅,可真是好男儿,我若是身处此境,也会尽力报答嫂嫂。”
此话一出,惹得慕容曜都多看了他两眼,但他却犹自不觉,依旧在那里品评。
相雪露恰好与慕容曜的目光对上,发现他的眸子此时黑沉沉的,像要将人的所有欲望吞噬的深渊。
她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戏台上的傀儡戏继续进行着,相雪露却觉着,剧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脱离自己起初的想象了。
元帅对嫂嫂越来越关切,嫂嫂似乎也对元帅逐渐目露秋波,元帅南征北战,却无论在哪里,都要将嫂嫂带上。
对外他宣称,是不放心嫂嫂一个人,对内,他对嫂嫂晨昏定省,恨不得亲尝寒暑。
相雪露心中的某个猜想即将要破土而出。
终有某一日,天下大定的前昔,元帅对嫂嫂表明了心意。
他说,自少时,便是嫂嫂给他所有的支持与温暖,从此以后,他想得到她余生所有的温暖。他不放心将她交给任何人,便决心亲自用性命来守护她。
自此,两人双宿双飞,携手一生,一同创下了煌煌盛世,这便是大嘉王朝的开端。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显然明白了,这出傀儡戏讲述的便是嘉朝开国帝后的故事,戏中的大元帅,就是□□皇帝本人。
叔嫂之情,原本为大多数人所难容,但经过故事中漫长的铺垫,却又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在一起,乃是天经地义。
经历了那么多曲折,多年的相互扶持,情愫渐长,一同面对艰险,打下江山,创立不世伟业,让人看得心里熨烫发热,除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语。
相雪露亦是心中震震,未想到,开国帝后的故事,是这般的非同一般。
她亦是十分感佩。
但当情绪从戏剧中抽离,重新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尴尬涌上心头。
这个故事,男女主人公的身份关系,与她和慕容曜,是如此的相似。
同样的是寡嫂,同样的是年轻英俊的小叔子,一个丧夫未久,伤心泣涕,一个亲自上门,加以抚慰。
很难让人不多想。
纵使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但暗地里……
至少对于她来说,并非问心无愧。
她偷偷用眼角去看慕容曜,却发现他面色如常,倒显得她一个人做贼心虚。
偏偏这时,慕容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带着一副求知的表情,偏头向慕容曜问道:“皇兄,□□皇帝与元显皇后的故事,是真的吗?”
慕容曜温和地答道:“正史并未记载得如此详实,戏剧内容,多由野史改编而成,不过倒也有五六分的可性度,广为民间流传。”
慕容澈闻此感叹道:“虽是惊世骇俗的禁忌之恋,但也颇为打动人心。”
说罢,他似仍意犹未尽,转了个话头,对相雪露说道:“皇嫂,您以为呢?”
慕容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慕容曜恐怕也在旁边盯着自己,相雪露一时颇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第一次不顾仪态地猛灌了一口,抿了抿唇角,很是不自在地说道。
“我也觉得……甚好。”
旁的话语,她实在说不出,往日里学进去的墨水,此刻全部化作了云烟,一个词也吐不出。
话音未落,便听慕容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若是皇嫂喜欢,朕回头命宫里的戏班将这出戏多加排演,上演给皇嫂看。”
“便是想日日观戏,也不在话下。”
“别,别……咳咳!”相雪露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她一边拿帕子拭着唇角,一边仍不忘赶紧婉拒:“不用陛下如此费心,此戏观之一遍便已足够,多看反而会坏了第一遍时的惊艳与兴致。”
说完,便见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一笑:“确实,久闻不如一见,光听这些缥缈虚无的戏剧,也甚是乏味。”
“有些东西,除非是亲眼所见,世人才会接受。”
慕容曜举杯向她遥敬:“得皇嫂点拨,豁然开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如一双黑曜石,黑不见底,透不过一丝光线来,暗沉沉的,仿佛有新生的暗潮在其下浮沉。
相雪露莫名地有了种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