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夜间行走, 沿着河堤。穿着老式的和服,围着一条红围巾,踩着木屐, 看起来像个老派人士。双手插袖的走着,过往的行人纷纷避让。
无他, 这名男子的气势太过惊人, 尤其是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像是行走在人类社会的头狼一般,能轻易让人丧失近身的勇气。
他是福泽, 被称为银狼的前政府刺客。在脱离体系之后, 在横滨从事着私人保镖的工作,又因为不喜欢与人结交, 连和雇主交流的想法也无,只接受合同保镖或者传送重要物品和文件的工作。
之所以会选择在横滨开展工作,是因为觉得除了那座城市之外, 举国之大无他的容身之处——除了横滨以外其他地方都严格执行了禁刀令和禁枪令, 除非是从事体系工作或者有特殊许可。
禁刀令对身为剑士的福泽而言就跟去沙漠途游却没有随身带水一般的致命,毕竟刀于武士而言是与性命同等重要的存在, 尽管他因为某些原因,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使用刀了。
这里是青森县的某个下郡,为了送一封指定的信件, 他出现在这里。像这种工作他执行过不少次, 因为本人性格的原因,雇主们非常信任他,不担心他会中途偷看或者被人劫走。
将信件送达当地一家知名乡绅的家中,拒绝了对方的挽留,他离开了那处宅子。可他失策了, 因为实在不想应付社交活动,拒绝的时候下意识忘记了当时已经是夜晚,这里并不像大城市一样有多种交通工具可以选择——他错过了一天两班的公交车,而附近也搭不到计程车。
也就是说,他也错过了电车,只能够在这个县多停留一晚。
找个下榻的旅馆并不难,只是今夜月色极好,他在旅馆吃过晚餐之后,就出来散步。
一开始很平静,无事发生。冬夜的寒风吹拂过他脸上冷硬的线条,这位衣着并不算特别暖和的武士先生,看起来并不冷的样子。
天气还没有冷到河流结冰的程度,偶尔能看到鱼儿张着嘴浮出水面汲取氧气。端的是岁月静好,直到他出色的视力看到前方一个小小的黑影。
因为没有路灯的关系,透过皎洁的月光,看到那个小小的黑影蹲在河堤边上,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看起来像个小孩子,这个时间点,为什么会有小孩子出现在这里?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疑惑,并在踌躇着要不要上前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尽管是不想要与他人建立社交关系的福泽,也并非铁石心肠,至少他不会眼见着这种情况而假装没看见。
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是不想和他人有交流——即便是个小孩子——福泽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如果将对方送回家人身边,就不可避免的会被对方的家人感谢甚至是招待,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有一种干脆掉头就走的欲望。
到底还是上前了。
但不是做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去询问小孩子是否需要帮助,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在那个孩子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之前将人拉住,并拎着后领,像拎着一只小猫或者小动物一般,把人放在了比较安全的,靠河堤较远的大石头上。
“你在做什么?”亲眼看到一个小孩子差点入水的福泽,几乎是把凶神恶煞打在了脸上,但在靠着月色看清对方的脸时,又愣了。“是你!”
他认出来这个套着棉袄,脚上也套着厚厚的羊毛袜却没有穿鞋的小孩是谁,是他之前送信件的乡绅家的小少爷,那家的男主人非常喜欢这个活泼开朗又俏皮可爱的小儿子,还特地将人喊到身边像炫耀着珍贵的收藏品般介绍给他——福泽当时只是瞥了一眼没有搭话。
只是一眼,就足够他记住这位小少爷,他印象里的那个笑起来非常乖巧却眼神孤寂的小男孩。
他无心去探究大户人家之间的家庭关系,可他却在离那个宅子好几公里外的地方,遇见了这个人。而对方的棉袄上,还残留着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掌印。血迹很新,留在上面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
福泽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可能牵扯进了一件麻烦事。
果然,这个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表情僵硬的小男孩,如是说道:“假装没看到我比较好哦,这位银狼先生。”
他的眼睛越过福泽,看向了那条河,自言自语着:“这么冷的天气,穿着厚棉袄的我一入水很快就会沉底,在死掉、尸体浮肿之前不会浮出水面,也不会被救。”
福泽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他,说道:“是那封信么?”
小男孩沉默,这就是回答。福泽哑然不已,对方这才开口:“和你无关,早在父亲和大哥做下那个决定之后,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反对派?”
“咦?”小男孩好像这时才将福泽看进眼里,说,“您察觉到了吗?”
福泽没有说话。鉴于现在的局势,民间拥护天皇的反对派在学乖之后转入地下工作,而在这种偏僻的乡下里,一时半会还能够藏身。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接个任务,就牵扯到这种事关政治的事件里。
这可比单纯的仇杀事件要麻烦上百倍。
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面孔——曾经的刺杀目标,如今的和国领袖。
他惯用刀的那只手,开始不由自主的轻颤,幸亏他的手缩进袖子里,不会被发现此刻心里的脆弱。
“都死了?”福泽轻声问。尽管这么问有揭人伤疤的嫌疑,可面对这么一个堪堪才九岁的小男孩,他总要了解一下情况——不能将他交给警察,就只能询问对方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
不应该接下这份工作的。福泽心里这么想着。
不然他就不会陷入这种为难的境地。
小男孩轻轻的点头,低垂着脑袋。福泽能理解他的心情,短短的时间内他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情——可作为那个家族的一份子,即便在战乱之中也能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也要承担福祸相依的因果。
“不是政府的人,是父亲的合作者,还没开始成事,就因为利益纠葛出手了。只是父亲没有想到,对方动手的速度比他还快。”小男孩抬起头来,朝着福泽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