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旭低声答应。眼睛望向母亲,看见母亲缓缓站起身,默默地收拾起桌子上散落的碗筷。母亲的脊背已经有些驮了,腿脚也不像原来那么利索。迟来的好日子丝毫没有延缓她的衰老速度,绸缎做的新衣,反而衬托得她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李旭想站起来帮忙,却被母亲轻轻地按在了凳子上。“你们爷两个难得说会儿话,我去收拾,有忠婶帮忙!”说罢,她端起碗筷走了出去,一路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在李旭耳边回荡。
“别担心你母亲我们两个,我们两个都还结实!”李懋望着妻子的背影,低声说道。
“嗯!”李旭答应着,回过头来,看见父亲鬓角上的华发。
“晚辈们孝敬族里的香火钱,已经有了我那份儿。咱家不做生意了,县里边赵二哥也好久不登门了!”老李懋顿了顿,把说过很多次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
“钱如果不够用,就把我带回的那些东西卖几件!”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笑着向父亲建议。
“那些玉石”老李懋微笑着轻轻摇头,“我和你娘商量过,那是你辛苦赚回来的,要给你留着做老婆本儿!”
“哪用得了这么多!”李旭忍不住笑父亲荒谬,“那些玉器、石头是孝敬您和娘的,过些日子,您卖掉几件,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宅子,雇几个丫鬟伺候我娘。如果我娘愿意的话,也可以借些给宝生舅舅做本钱!”
“我跟你娘哪是那富贵命,劳碌了半辈子,真的什么都让人家伺候了,反而要闹出毛病来!”老李懋被儿子幼稚的孝心所感动,一边乐,一边说道。“倒是你,现在好歹也是官府中人了,将来娶亲,肯定也不能寻一个乡间女子。把这些玉器,石头留下来,好歹是个拿得出手得聘礼!”
“还早着呢!”李旭冲着父亲一呲牙,难得开心地笑了一回。“再说,我现在只是个校尉,也算不上什么官儿……”
“你这孩子,咱老李家一共出过几个校尉?前些日子有媒婆上门送八字,都被你娘和我回了。我们两个想啊,等你这次从辽东回来,若是心情好,你可以依照你自己的心意选一个…….”随着儿子脸上露出笑容,老李懋的话语也渐渐轻松。
旭子这孩子生得福气,从出生时就遇到了好年景。这一年年下来,身子骨长得结实,模样也齐整。当年读书时,就有很多家女儿盯着。如今又得了身官衣,更是远近媒婆们努力的目标。前一段看孩子心事重,李懋和妻子也不愿拿这些事情来烦他,今天难得他又开心了些,不如把终身大事给他说清楚。
想到这,老李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前年的时候,你送了信来,说要成亲。我和你娘都替你欢喜。后来你去了辽东,有些事情我们也没再问。想那苏啜部的女儿也是好的,只是她身为族长的女儿,很多事情未必由得了自己…….”
李旭静静听着父亲的话,他没想到看似老迈的父亲分析问题时的见解居然如此独到。当年那一场梦,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永久的追忆。提起来,不再痛,不再懊悔,只是在淡淡的忧伤中夹杂着淡淡的欢乐。
“现在,那事情过去也快两年了!”老李懋瞧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中。你娘我们两个不指望你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回来,只要她人好,将来能对你好,我们也就开心了!”
李旭静静地听着,笑容慢慢涌上了眼角。人不能总活在回忆中,但回忆中的那缕温柔的忧伤,却如醇酒般令人难忘。
忽然,记忆中的草原变成了失火的河流,有人在河对岸大声地喊“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
他笑着冲父亲点头,任自己的记忆骑着战马一路向北。
注1:武厉逻,位于辽河大拐弯处,今辽宁法库县有其遗址。隋炀帝攻辽东不下,为了保存颜面,将此城改名为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