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子,旭子!”张宝生小心翼翼地喊。外甥突然郑重起来的表情让老人心里很不安,旭官现在是官场中人了,官场中人有官场中的规矩,自己平白无故替他收这么重的礼,怕是会给他惹来很多麻烦…….
“要不,把这东西包好了。等再见到那人,叫你舅舅丢还了他!”张刘氏远比丈夫利落,走上前,大声建议。
“不是,这是一位很长时间不见的朋友送的。所以有些楞了!”李旭腾出一只手,搔搔自己的脑袋,歉意地对两位长辈解释。
“你这位朋友好像很有钱吧?”妗妗惊魂稍定,试探着问。
“很有钱,也很讲信用!”李旭点点头,回答。随后急切地向舅舅追问道:“他说捎礼物的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么?日子过得如何?”
“没,没说。那人怪异得很,吃完了饭,丢下礼物和一吊铜钱,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说用不了这么多,他却死活不肯把钱收回去!”张宝生和妻子有些尴尬地互相看了看,齐声回答。
吃一餐饭赏一吊钱,这是他们平生见到过的出手最豪阔的酒客。待二人和跑堂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追将出去,那人早已去得远了。甭说连送礼之人的详情,连他自己的去向都没说清楚。
“估计他走得着急,没顾上说。送礼物的这个人叫徐茂功,就是我上次离家时,商队里个子高高,衣服很干净的那个!”李旭看出了两位长辈的尴尬,抚摩着长槊,低声替二人解围。
“噢,我记起来了,是徐家的公子,家里店铺遍地那个!”宝生舅舅捂着后脑勺,恍然大悟般说道,“他不是跟你一起出的塞么?后来没跟你一道去投军?”
“他说辽东之战,有败无胜,所以不肯跟我同行!”李旭善意地将自己和徐大眼在塞外的经历掩饰了过去。
“原来是徐公子托人送礼,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人家是地地道道的豪门,不像那个五娃子,手头没什么钱,还到处充大富豪!”张刘氏也想起了当日曾经在自己家出现过的那个蓝衫少年,赞叹之余,还不忘顺带打击一下张家小五。自从去年打辽东回来,这个五娃子没少带人到酒楼吃饭,每次都不肯付足帐,赖着宝生舅舅给他折扣。
“别乱说,五娃子那是刚出息了,心中高兴!”张宝生性情厚道,不想背地里议论晚辈,瞪了妻子一眼,小声呵斥。
他在妻子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夫威,不瞪眼还好,一瞪眼反而把张刘氏的火气勾了起来。也不管外甥就在面前,宝生妗妗登时倒竖了柳眉,睁圆了杏眼,大声反驳道:“什么叫乱说,你算算,自从去年冬至月他回来,到前天晌午为止,他在咱们这里会了多少次朋友,打了多少次秋风。说是出息了高兴,人家旭官都做了校尉,也没见在同窗,朋友面前充什么大头蒜!他可好,仗着旭官的照应混了个队正,就四下卖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官了!”
“你,你小声点儿,别,别让前院的客人听见!”张宝生看了看一脸尴尬的李旭,低声向妻子乞求。
“听见就听见,本来他就是个乔装大户!”妗妗气哼哼地扔下舅甥两个,拔腿进了后屋。
“唉,你妗妗就是这脾气!”张宝生无可奈何,红着老脸向外甥解释。李旭倒觉得眼前情景格外温馨,摇摇头,低声说道:“五哥的确太过了些,哪天我见到他,叫他来还钱。他欠得多么,用不用我先替他垫一些!”
“不用,不用还。一点饭菜酒水,本来也值不了几个!”听了外甥的话,张宝生连连摆手。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怎么没见你请过同窗和师长?还是请请吧,别让人说你刚得功名,就忘了朋友!”
“我在上谷郡,没什么朋友!”李旭摇摇头,苦笑。当年因为家境相对贫困,整个县学里边没几个人愿意跟他说话。唯一曾对他好些的人就是恩师杨夫子,可对方现在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李旭回来后,曾专程去县学拜望恩师,无奈扑了个空,县学里的其他几位夫子都说杨老师不声不响地走了,谁也弄不清他到底去了哪。
想到这,旭子扯了扯张宝生的衣袖,低声问道:“舅舅,您听说过杨夫子去哪了么?”
“你说杨老夫子啊,临走之前到我这里买过几坛子酒,说路上解闷喝。”张宝生拍了拍脑袋,努力回忆道。“我跟他聊过几句,问他去哪。他说应故人之子邀请,去给人家做什么幕僚。让我等你回来,跟你打声招呼!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大事情给忘记了!”
“舅舅事情忙,不要紧,您慢慢想!”李旭怕张宝生着急糊涂,把杨夫子留下的关键话忘掉了,赶紧低声安慰老人。
“他说仕途艰难,要你好自为之。宁为苍生做人事,莫给君王敲响锣!”张宝生记性不错,隐隐约约地道出了杨夫子留言,“他还说此后相见艰难,叫你不必寻他。还说什么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强求未必有趣,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如意者十之**!”李旭品味着杨老夫子的留言,半晌无话。能让杨夫子不顾这么大年龄还去帮忙的,应该就是越公杨素的儿子了。也只有当今礼部尚书杨玄感,才有故人之子这份情谊。
可他找千里迢迢地把杨夫子找去做什么?少年人抚摩着手中长槊,心内波涛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