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子知道自己不该以看寻常人的眼光去揣测一个皇帝,也明白这种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涉及到自身命运时,他还是忍不住就把情况向最坏处猜测。
考虑来考虑去,旭子决定自己还是听宇文士及的话,尽量少给人留把柄。所以,虽然家门就在咫尺,他还是决定不回去探望了。昨天后半夜,他爬起来在灯下写了一封家书,约略向父母介绍了一下自己获得封爵和免死金牌的喜讯。今早大军出发前,他让张秀派了一队信得过的亲兵快马将信送回了家中。顺道,旭子让亲兵将皇帝陛下赏赐的缣运了一千五百匹回李家,两百匹给张家。
“有了这些缣,爹和舅舅足够囤积些粮食,渡过今年冬天和明年吧!”骑在马上,旭子郁郁地想。依照连日来沿途看到的景象推断,明年有些地方很可能要闹粮荒。特别是河北诸郡,连续两年时间里大量青壮被征发入伍。百姓家中只剩下女人、老人和孩子,田里的出产自然要大幅度下降。
“真不知道明年他们吃什么?就算家家都有钱,可又到哪买粮食去?”周大牛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在身边响起,听得周围的人心里直冒烟。他和他的五个难兄难弟都被张秀从苦囚营中捞出来作了亲兵。因为不打不相识的缘故,张秀安排大牛做了队正,统辖五十人,伺候主将的饮食起居。如愿做了军官后,周大牛干得也算尽心尽力,只是他这一张嘴,除了吹牛就是唠叨,从来不得片刻轻闲。
“周大哥,嘘――”走在张秀旁边的亲兵钱小六伸出手指,提醒周大牛不要太嚣张。周围马蹄声虽然乱,但大伙的说话声还能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主将耳朵。刚才周大牛瞎唠叨时,李大人的眉头已经皱了好几次。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惹烦了主将,说不定哪天他又得滚回苦囚营受罪。
“郎将大人怎么了?”周大牛压低声音询问,根本没意识到李旭皱眉是因为自己乱说话的缘故。“怎么了,小六子,你说么?”他向前带了带马缰绳,不依不饶地追问。好心肠的钱小六怕被人误解背后议论主将,窘得满脸通红,拼命向路边躲,却逃不开周大牛这附骨之蛆。
“谁惹大人不高兴了,六子,你说啊,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谁惹了他,就是跟咱们兄弟……”周大牛没完没了地唠叨着,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忠心。
二人凑得太近,不觉已经搅乱了骑兵队形。校尉张秀策马靠上去,抬手就是一记皮鞭。 挨了打的大牛终于记起了自己已经是一名队正,于众人的哄笑声中跑回了自己应该呆的位置。一边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一边在心里问候张秀的父母。
“狗娘养的杂种,居然敢打老子。若不是看在你对老子有恩的份上!”他在肚子里将张秀用不同招术‘杀’了七回,又在不同的战场上‘救’了张秀若干次,心里终于恢复了平衡。百无聊赖地沉默了一柱香时间后,又开始偷偷地研究起郎将大人的身材和兵器。
“怪不得他身手好,长得这么高,这么宽,自然身大力不亏!”周大牛默默地在心里嘀咕,“如果我长得像他一样高,说不定也能当郎将。那身黑色铠甲不错,不知道值多少吊钱。大横刀也不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宽,这么弯的横刀,不知道他从哪买的。还有昨天那块金牌,不知道是纯金的还是镀金的。”他眼睛放着光,憧憬着有着一日自己也弄块金牌花花的美梦。突然,他的目光被跟在主将身边另一匹空鞍战马所驮的长槊吸引。
“这马槊看样子不错,郎将大人好像没使过?他会使槊么?不会使他留着长槊干什么?”周大牛抬起头来,四下观望。他想找人问一下这个问题,却看见大军在官道左边刻意留出的空档处,有几匹驿马快速驰近。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奉宇文大总管之命传信李将军,东都军情有变。东都军情有变!”信使一边打马飞奔,一边大声汇报。
周大牛的好奇心登时被勾了起来,伸长脖子,双眼直勾勾向信使望去。他看见裹着红色火漆的军书被张秀从信使手中接下,捧给李旭。然后看见李郎将展开军书,脸色瞬间发生了无数次变化。
傍晚扎营的时候,周大牛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在中军大帐外,他听见参军赵子铭向前来议事的将领们转述了前方最新消息,‘裴弘策再度兵败,樊子盖斩之。此后,兵败者皆不敢入城,俱降于玄感。’
降将之中,有开国元勋韩擒虎之子韩世、观王**之子杨恭道、内史舍人虞世基之子虞柔、大将军来护儿之子来渊、御史大夫裴蕴之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之子郑俨、周罗喉之子周仲等四十余勋贵子弟。
反贼之中,至此涉及当朝七卿。(注2)
洛阳危在旦夕。
注1:即白马山,在今河南洛阳北邙山北麓
注2:关于来渊等人投杨玄感,见于《资治通鉴》而不见于《新(旧)唐书》。可能为司马光杜撰。本书为小说,所以采用花哨些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