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见到了徐茂功。但不是主动去找他,而是找你的路上被瓦岗军给捉上了山。他当时很忙,根本没跟我多说话。只是留我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派人将我送下了山。”潘占阳将身体向后挪了挪,低声解释。旭子身上的杀气太重,压抑得人无法呼吸。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否则误会将永远藏在心里。
“你不是说穿着这身衣服,山贼也会以礼相待么?”李旭将黑刀挂回墙上,冷笑着问。
“瓦岗军的确也没慢待我。发现我是个胡人后,他们就将我献给了李密。然后我遇到了徐茂功,被他认了出来。李密和茂功一道问了我些塞外的情况,问得比朝廷中那些大臣们还仔细。看得出来,他们对天下大势的了解比朝廷要清楚许多!”
提起对手,旭子打心底感到厌恶,“你觉得他们能取代朝廷,然后就想替他们做说客,对不对。但李密到底懂什么,除了装神弄鬼外,他和朝廷中的权臣有什么两样?你可以说他看到了朝廷的痼疾而造反,但他造反之后呢,提出了任何解决办法么?除了破坏,劫掠,将天下搅得越来越乱外,他还做过些什么!”
潘占阳又向后挪了挪,直到自我感觉安全了,才慢慢回答。“李密的确不是个能成大业的人。但他很懂得借势。纵横捭阖在群豪间,游刃有余。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尽快剿灭他。除了他和茂功之外,北方还有很多豪杰,未必有安天下的本领,但他们在一起,将大隋颠覆掉,却是几年之内的事!”
几年的部落大梅禄不是白当的,他现在阅人的本领和分析时局的眼光比朝廷上的尸位素餐者强得多。大隋将乱,群雄并起,这是一个灾难,也是一个天赐良机。
“你不止见过瓦岗军首领。你也不光是为了找我而流落到中原!”旭子轻轻摇头,嘴角处浮上几分冷笑。他终于明白潘占阳的任务了,恨不得一刀将其杀死,“你来中原,主要目的是为了窥探。如果中原还保持着强大,你们契丹羽棱部就拒绝和突厥同流合污。如果中原衰落了,你们就要响应突厥人的召唤,对不对?”
他缓步上前,盯住潘占阳的眼睛。从对方游移的目光中,挖掘出真相。这个人曾经期盼过他,但绝没有机会再欺骗他第二次。
“我,我主要还是找你。但你说得也没错,契丹诸部势弱,必须找强者来投靠!我提醒过大隋朝廷,要他们防备突厥人狼子野心,但没人肯相信我的话!我已经尽到了责任,我……”潘占阳被旭子的目光逼得头皮发乍,不得不站起来,将手搭在了身边的兵器架上。他背后的兵器架上是旭子的长槊,很少用,但一直擦拭得极其干净。
“所以,你就准备勾结突厥,把大隋父母之邦给卖了。”旭子上前一步,用手指着潘占阳的鼻子怒喝,“大隋的确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他毕竟是咱们中原人的大隋。你的父母兄弟都在这儿,你朋友亲戚也在这儿,把它给卖了,你能分到什么好处!是名垂千古,还是升官发财?你就不怕将来自己的儿孙问起来,你年青时的作为么?你就不怕夜深人静时,面对自己的良心么?”
多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追问声一句接着一句,震得窗户嗡嗡直响。在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潘占阳满脸是汗,用兵器架支撑着身体,喃喃回答:“大隋朝廷无半点治国之才,大隋百姓已经流离失所。”
“那都不能成为你出卖他的理由!”旭子摇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大隋的缺陷,永远不能成为你出卖他的理由。你在塞外久了,知道他们如何对待被征服者。男人全部杀死,女人和小孩都作为奴隶。房子焚毁,财产搬空,农田全变成牧场。对中原来说,那绝对是灾难,而不会是幸运!”
“我没有出卖大隋,契丹诸部还没决定如何做,但突厥人在两年内一定会入寇!我左右不了羽棱部的选择,也左右不了其他契丹部落的选择!”潘占阳擦了把汗,低声辩解道。
“但你可以左右自己的行为!无论穿着熊皮还是狼皮,你骨子里依旧是个中原人!”看到被潘占阳用汗水打湿的槊杆,旭子目光稍微柔和,语气却依旧激烈。
“我没说自己不是,所以我希望中原尽早有一个英雄出来力挽狂澜!”潘占阳从旭子的目光中推测出自己从生死之间跑了个来回,抓住瞬息即逝的机会,信誓旦旦的保证。“否则我也不会在中原耽搁这么久。我可以把你的意思带给王妃,和他一道劝羽棱部尽量不要响应突厥人的号召。但能拖延多长时间,我没有任何把握!”
“混乱肯定会结束。在此之前,我会守好自己的家!”旭子笑了笑,从潘占阳面前缓步退开。在他的印象中,潘占阳不是个非常有担当的家伙。所以能逼对方做到这一步,已经达到了极限。“坐下继续喝酒吧,咱中原绵延了这么多年,不会轻易被一场小病击垮!”
“这就是你一直为朝廷四处灭火的理由!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愚,现在发现,当初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潘占阳侧着身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玩笑。“留给中原的时间不多,你们那个皇帝,明显也是个听不进忠告的人!”
“中原英雄很多。不尽是李密、王薄之流!”旭子摇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二人的对话中,都默契地用‘中原’两个字代替了大隋。旭子先前心里没这么清楚,经过与潘占阳一场交锋,他目光已经变得不再迷茫。
中原的英雄很多,不只是只想趁火打劫的王薄,只会破坏的李密,以及那些自觉看清楚了天下大局,急着跳出来捞取好处的儒生和跳梁小丑。这片土地上还有张须陀、还有罗艺、周法尚,还有,还有旭子自己。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这一刻,旭子终于明白了张须陀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