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一伙穷途末路的蟊贼,却付出了两员偏将受伤,一名大将战死的代价。自从追随杨义臣以来,侯桥从没见过自家兵马受到如此挫折。偏偏还有博陵军最近的战绩在旁边对比着,更令人感觉面上无光。
“贼军有城墙可持,咱们偶尔受些挫折也不足为怪!”李旭知道侯桥是觉得失了颜面,笑着宽慰,“当年高句丽人的辽东城也不甚大,却防御得法,结果本朝数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
“所以,我家杨帅想请李将军从巳时起在西侧展开强攻。我军已经把贼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城东了!”侯桥听李旭的话里没有嘲弄之意,赶紧顺势说出自己的目的。
李旭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他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的请求。博陵军平素训练侧重于野战,很少演练攻城战术。贸然出击,未必能比杨义臣麾下的府兵取得的战果大。但城里的内应显然指望不上,这种塞死四门,死守不出的办法高句丽人在辽东用过,他自己当年在黎阳也用过,对付远道而来的敌军最是有效。
“待破了此城,咱们拿城里的流寇血祭张老将军在天之灵!”见李旭不太愿意出手,侯桥试探着寻找双方的共同目标。
“嗯!”李旭又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颓废。侯桥的提议并不能让他感到振奋。数日来,死在博陵军将士盛怒之下的盗匪接近三万。但杀戮并没有给大伙带来任何好心情。相反,每当手上又沾上一些俘虏的血,李旭就觉得更心烦气燥。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胡人。当年苏啜附离拿敌对部落长老的血肉祭天,如今他非但杀死了被俘的土匪头目,连那些小喽啰也没放过,残暴程度已经超过了苏啜部的牧人远甚。
无论杀人时有多少理由,无论杀人时能听到多少欢呼,都不能掩盖那浓郁的血腥气。可不让远近的绿林豪杰知道个“怕”字,李旭又唯恐今后自己不在博陵时,难免有其他流寇前来趁火打劫。如果不流干土匪们的血,他又自觉无法告慰高挂于瓦岗寨上原属于张须陀老将军的那颗永不瞑目的头颅。
“大将军莫非有难处么?”见李旭半晌沉吟不语,侯桥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将声音抬高了几分,质问。
“我在想,如果咱们围而不攻,里边的人能支撑几天!”李旭将心思从遥远的瓦岗山收回来,疲倦地笑了笑,半眯着眼睛回应。
他实在太累了。连续数日来,每当他一闭上眼睛,必然会看到张须陀的身影。老将军教导他如何用兵,如何服众,如何对付地方上好名气的文官,如何应对气焰熏天的朝廷权贵。如何在谣言四起时,毫不犹豫地宣布对他的信任。如何将萁儿认做义女,在全军将士面前为他二人主婚…….。可以说,没有老将军当初的教导的帮助,就没有他的今日。而就在他即将有所回报之时,老将军却被人用计谋斩杀了。
定计者,毫无疑问又是他的好兄弟,曾经一道出生入死的徐茂功。
到底该怎样做才算对得起张老将军,到底怎样做才是老将军最希望的复仇方式。最近这几日,旭子感到自己眼前仿佛有一团浓雾,四处都看不清楚,四处都没有去向。
“我家大帅说过,他希望尽快解决此地战斗!”侯桥看到李旭精神委靡,心中满脸有了些恼怒,将说话声音更高。“我家大帅说,做武将有做武将的职责。他需要尽快结束河北战乱,也好南下去扫平瓦岗!”
“杨老将军真的这么说?”仿佛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般,李旭干涩眼皮瞬间跳开,目光一下子像春天的溪流般重新拥有了生命。他感觉到自己看到了答案,又不确定答案在哪。望着被吓傻了的侯桥,竟然是满脸期待。
“我家大帅,我家大帅的确说过,早日平定了河北,他便能早日率军南下!”侯桥以为李旭准备约杨义臣一道攻打瓦岗,有些犹豫地回答。杨义臣说过南下,但没说过一定去瓦岗山。他不想让李旭觉得自己在撒谎,却不得不把对方的问话敷衍过去,“我家大帅说,做武将有做武将的职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越来越乱。眼见着各地反贼已经成了气候,他心里很着急!”(17k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我明白了!”刹那间,仿佛又一道日光又照在了李旭脸上。他笑着咧咧嘴,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哀恸,看上去却不再像先前一般迷茫。“请转告杨老将军,今日巳时,博陵军会倾全力攻城!”
“多谢大将军!”侯桥随便不清楚李旭到底明白了什么,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拱手肃立,朗声道。
“应该多谢你家杨帅才是!”李旭笑着还礼,站起身,将侯桥送出了帐外。目送着对方背影去远,他回过头来,果断地对周大牛吩咐:“大牛,传我的将令给张将军,让他把弟兄们从南城撤开,给土匪留一条出路!”
“哎,哎!”周大牛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声答应。围三阙一,这的确是个瓦解敌军抵抗意志的好方式。凭借以往的经验,周大牛认为看到活路的土匪们不会再坚持死守。而一旦他们弃城逃走,博陵军的骑兵便会从后方掩杀过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李旭很快抓起了第二支令箭,“传完命令给张将军后,你再去传令给吕钦和王君廓,命令他们二人整顿轻骑,随时准备追杀逃敌!”
“是,末将遵命!”发觉主将终于恢复了心智,周大牛高兴地一挺胸脯,“末将一定转告吕钦将军,让他除恶务尽!”
“算了,一群铤而走险的蟊贼而已,算不得大奸大恶。”李旭苦笑着摇头,“你告诉吕钦和王君廓,让他们不要滥杀,把投降者带到苦力营,跟孙宣雅麾下那些人关到一处。待击败了格谦、杨公卿那一路后,咱们将所有俘虏押到涿郡去垦荒赎罪!”
“将军,难道你准备就这样放过他们?”周大牛搔搔头皮,狐疑着问。他很高兴又看到了李旭脸上的笑容,但同时也很不理解自家将军性子为什么又变得仁慈。
与先前的李将军不同,与这几天的李将军亦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里,周大牛却说不清楚。他只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如宝剑初砺,流光溢彩,锐利轻灵,。
“不是放过,而是他们罪不至死!”李旭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拜托了一个大包袱般。伸出手,他用力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张老将军说得对,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不是杀戮与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