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铁骑是天下致锐,但整个幽州军不是。”李旭用手指沾了些酒水,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画了把横刀。也不管罗艺是否能看清楚,他将刀刃处加深了几分,笑着解释,“虎贲铁骑是幽州军的刀刃,所砍之处,无不一击而破。但这把刀打制时过于心急,刀脊用得是软铁而不是精钢。刀柄更是朽木所雕,稍不小心便会折断,连带着刀刃都掉到地上!”
“这话何讲?小子,你难道还妄想用大言诓骗老夫?”虽然不像李旭那样亲自打过铁,罗艺对对方口中有关刀刃、刀脊和刀柄比喻也能理解清楚。通过这半个多月的攻坚战,幽州军的步卒已经充分暴露出了他们的疲弱。否则姓李的也没机会坐在他罗艺面前满嘴空话,大言不惭。
“晚辈有个作战计划,请老将军点评!”李旭向罗艺抱拳,仿佛正在和同僚讨论并肩御敌的策略。“晚辈目前布置在易县一带的兵力,足以将老将军的幽州兵再拖上一个月。不晓得一个月的时间坚持下来,虎贲铁骑需要消耗多少粮草?晚辈记得当年在齐郡时,倾全郡之力不过养了几百具装精甲。而虎贲铁骑规模至少为五千,这五千士卒、万余辅从、两万多匹战马、驮马,还有马夫、兽医的嚼裹,幽州是否还供应得上?”
“呵呵,这多亏了你小子在桑干河与易水两岸屯田养民。你种的麦子马上就熟了,老夫尽管派人割就是!”虽然被人说到了痛处,罗艺依旧不肯露怯。具装甲骑的昂贵之处不仅仅在人和战马所披的铠甲上。能披着如此厚重铁甲上阵者,肯定都是膀大腰圆的力士。而能将壮汉和铁甲都驮起来的坐骑,也必须是筋骨特别强健的辽马或大宛马。无论骑手和马匹,都必须用精粮细米来维持体力。而为了保证建制的完整,每名骑手还必须配有一匹备用战马以便随时替换。配备一匹驮马来替他运输行李、兵器和战甲。为了照看牲口和牲口的主人,每名骑手麾下还必须配有一到两个仆从。每队骑兵还需要配备一定数量的兽医,马夫。因此五千具装甲骑的消耗,足足抵得上五万甚至更多步卒。当年大隋朝以倾国之力才养了一支虎贲铁骑,只为了威慑突厥狼军。之所以轻易舍不得派上战场,便是因为其消耗物资太大,后勤补给困难的缘故。否则杨广在三征高句丽时,也不会屡屡受挫却想不起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带在身边。
幽州军这次南下,事先打的主意便是以战养战。因此罗艺的回答很直接,博陵方面尽可以闭城而守,但田里的麦子李旭无法搬到城中,也无法将农田挪到丘陵地带。那都是博陵上下苦心经营了两年的成果,刚好可以拿来为虎贲铁骑补充军需。
“是啊,麦子快熟了。这一点晚辈真的没想到!”李旭讪讪而笑,看上去很是懊恼。“老将军已经将桑干河两岸与易水北岸的屯田点都占了。按道理,那些屯田的百姓目前暂时都算是老将军的子民。老将军要从自家百姓口中争食,晚辈还真无法干涉。呵呵,若是将这些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再逼得铤而走险,不知道他们破坏的是我六郡安宁呢,还是幽州的安宁?”
“谁敢!”罗艺皱紧眉头,断喝。
李旭耸了耸肩膀,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人没饭吃了,就得拼命。早晚是个死,饿死和死于老将军刀下相差不多。到时候有人再趁机煽风点火,恐怕会闹得更大。晚辈不是老将军对手,也只能派些游骑绕到幽州去,断断粮道,发发兵器什么的。老将军麾下的虎贲铁骑骁勇无双,总不能将自家百姓全杀光了吧?”
“你若那样做,老夫绝对不会放过你!你麾下的弟兄也最好别让老夫捉到,否则三刀六洞都是便宜!”罗艺气得火冒三丈,再顾不得掐拿前辈身份,跳起来,**裸地威胁。
李旭摇头,冷笑,“晚辈只是说有能力让老将军跟我斗得两败俱伤,并不是一定非要那样做!况且有些事情不需要晚辈来做,老将军刚才也说过,窥探六郡不只是您一个。老将军能保证,窦建德、刘武周、还有河东李家,会看着您跟我打得热闹,谁也不想从中插一脚?”
“老夫又没招惹他们!”罗艺被问得一愣,悻然道。明知道李旭说得情况百分之百会发生,仍然不肯在口头上做丝毫让步。
“但老将军要争的是天下,不是河北。刘武周、窦建德要争的也是天下,不是河北。”李旭笑着发起反击,“就我这一个没本事争天下的挡在老将军面前,他们不暗中帮我的忙,难道还等您吞了六郡,发展壮大到不可收拾了才上前与您争雄不成?”
“你小子铁嘴钢牙,老夫说你不过!”罗艺叹了口气,抓起案子上的冷酒,一饮而尽。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看了形势。只要李旭不死,幽州军拿下博陵六郡会非常吃力。刘武周、李渊、窦建德等人也肯定会出来趟混水。即便自己最终凭着虎贲铁骑将六郡踏平了,恐怕也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处处被动。
但他更不能退兵,士气可鼓而不可泻,如果被李旭用几句废话吓走了。今后幽州军甭想再南下博陵。天下英雄也会就此小瞧了他,从而使得幽州失去问鼎逐鹿的资格。
“晚辈只是不愿与自己所佩服的豪杰自相残杀,便宜了其他人!请老将军仔细斟酌晚辈的话!”
“箭已离弦,无法挽回!”罗艺站起身,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天下时局未明,你我又何必抢先拼个两败俱伤?”李旭也站起身,微笑着给罗艺送行。
他不指望光凭口舌之利让罗艺退兵,但把得失挑明白,至少能让用兵时有所顾忌。博陵六郡需要时间喘息,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来重新理顺各地的秩序。所以任何能给对方制造麻烦的手段,他都会尽力去尝试。
人年青的时候不怕遭受失败,怕的是不能在失败中吸取教训。而他刚刚在河南败过一次,输在哪,怎么输的都总结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