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持槊(一 上)
槊长丈八,精钢为锋,青铜为纂,握之于掌,杀气四溢。
李旭万万没想到在大战即将来临的关头,有人居然还千里迢迢的送长槊来给自己。这正是当年他在出塞的途中看到的那一把,虎贲校尉步兵执槊于手,厉声大喝一个“滚”字,两名突厥恶棍抱头鼠窜。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都期待着自己也能拥有一把长槊。像步兵校尉和罗艺将军那样,将胆敢侵犯中原的塞上狼骑打得屁滚尿流。这个梦想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年少岁月,直到辽河上的那把大火将其烧得千疮百孔。而现在,槊锋上隐隐透出的血痕又将那些梦想全部唤醒起来,从没有过的清晰。
他当年崇拜罗艺,崇拜步兵,崇拜这些人凭借马背上的功夫打下了赫赫声名。崇拜他们不为出身和门第所羁绊,可以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更尊敬的是步兵校尉对理想的坚持,虽然从接过长槊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人生结局。
一把趁手的兵刃相当于武将的半条性命,除非退役或者自认为没有了生存的希望,武将们不会将趁手兵器送给别人。显然,在派遣心腹送出长槊的瞬间,步兵将军已经做好了人生最后的选择。他无力阻拦罗艺拿虎贲铁骑去实现自家争夺天下的梦想,但他却可以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良知。
他是罗艺将军当年梦想的追随者。在罗艺将军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后,他会尽力去提醒。但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幽州的决定,没有力量化解幽州将领们对博陵的仇恨时,他选择死亡。用死亡抗议某些人对于承诺的背叛,用死亡提醒众人,虎贲铁骑的职责所在。
旭子知道,与张须陀老将军一样,步校尉也是个守护者。当他们没有力量继续守护的时候,敌人只有踏过他们的尸体,才能走到他们守护的目标跟前。也许在某些“智者”们看来,张老将军和步校尉的行为实在有些傻,但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愚”人,用自己的热血照亮了整卷史册!
旭子知道,步校尉之所以将长槊交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站在绵延万里的长城之上,他能感受到槊身之中奔流的热血。那是千百年来所有长城守卫者的热血,从蒙恬、李广到大将军杨爽、校尉步兵,可以伴着入侵者的鲜血一块儿洒落,却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旭子同样知道,自己绝不会辜负对方的信任,也不会断续了这些守护者的薪火传承。在他看来,当年的幽州铁骑之所以留下“长城有隙,虎贲无双”的美名,便是由于这样一杆长槊的存在。而这杆长槊总会有人接过去,即便没有他李旭,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站立在关山之上,持槊在手。
持槊在手,守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安宁。无论谁想践踏身后的家园,都必须先从守护者的血泊上踏过去。
后人无须为武者的职责而感到悲哀,因为守护是他们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张须陀老将军的话,从没像现在一样被旭子理解得透彻。想清楚了这些,头顶上铅灰色的阴云看上去立刻变淡了许多,迎面而来的北风仿佛也少了许多阴寒。“拿着!”旭子将长槊递给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周大牛。“找个地方,那里吧,那是这段长城的最高点,把它插上去!”
“就一杆槊?”周大牛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已经习惯了旭子最近的惊人之举,快速转身,扛着槊杆奔向李旭所指的城垛口,将青铜槊纂重重地顿进城墙的裂缝中。
“嗡!”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般,整柄长槊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紧跟着,罡风扫过直立刺天的槊刃,奏响凄厉悠长的号角,“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机灵的周大牛从驻守垛口的士卒手中抢过牛角号,奋力相和。“呜呜——呜呜——呜呜”旁边另一个垛口的士兵以为周大牛在与自己联络,也以角声相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