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持槊 (二 中)
当晚的军议中,这个过分冒险提议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王须拔和窦琮两人几乎带走了河东、博陵两家的所有骑兵,而带领步卒到塞外与胡人作战,在众人眼里那简直和主动上前送死差不多。一旦战斗失败,受到打击的不仅仅是守军的士气,整个长城防线都有可能岌岌可危。
“你不能离开。如果你出现意外,谁来组织防守?”李建成以从没有过的焦急口吻阻止。想到万一李旭回不来的后果,他的脊背就直发凉。那意味着他将独自背负起全部的责任,根本不再有任何依仗。
作为心腹幕僚,赵子铭也不赞同李旭领兵跳到外线作战。“属下觉得将军这个想法过于行险。”看了看李旭的第一步行动目标,他犹豫着劝阻:“步兵出发,即便小胜,也很难彻底解决敌人。万一被狼骑咬住,便轻易不得脱身!”
“大将军肩负重担,的确不该以身犯险!”见到连赵子铭不支持李旭的谋划,其他将领纷纷插言。无论来自河东还是河北,众人这段时间都已经把李旭当成了整个防线的主心骨。只有他,才身经百战而只曾一败;也只有他,才既熟悉突厥人的战术又了解中原士卒的长处。换了另一个人来统筹全军,大伙能否心服都很难说,更甭提打赢这场没有任何把握的恶战了。
一团纷乱的议论声中,唯独以王伏宝为首的窦家军将领保持着沉默。他们对突厥狼骑的情况一无所知,因而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如履薄冰。长期流动作战养成了他们避实就虚的习惯,打不过就跑,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在他们眼里几乎是天经地义的概念。
按照自家的习惯考虑,王伏宝发现李建成等人过于强调保持整条防线的重要性。长城很长,绵延肯定有数千里。白天王伏宝匆忙中看了一下,对此有大致的印象。这么长一条防线,想让半个突厥人都通不过,根本没有可能。顺着这个思路考虑下去,主动出击也未必不是一个抢占先机的选择。趁突厥人不备,拣其薄弱处狠狠捅上一刀,然后再快速跑回来…..
“出塞作战,我军不仅失去了地利,而且在行进速度上没任何优势!”陈演寿的声音好像北风吹过枯枝,听在人耳朵里甚是难受。这个权重而傲慢的老人自从窦家军到来之后,就一直冷眼相待。这使得王伏宝很生气,因此他决定不管对方说得是否有道理,都要从其中挑一点骨头出来。
而骨头几乎是明摆在眼前的。出了长城之后,地形并不是立刻变做一马平川。连绵的群山还要延续很远,大队人马只能从山谷之间绕行。“这位老将军说得有点儿,有点儿,那个,那个以偏盖全!”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不熟悉的人开口,王伏宝略微有些紧张。但看到陈演寿脸上的惊愕,快意立刻让他忘记了身边一切。“我们不熟悉草原,突厥人一样不熟悉长城附近的山势。所以,地利肯定还在我们手里。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山窝窝埋伏下,待敌军靠近,抽冷子咬他一大口。然后顺着山谷向深处跑,突厥骑兵有胆子就追,在山沟沟先饿上他十天半个月,大伙都省了动刀子!”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善意的哄笑。“如果真如王将军所说,敢情是好!”刚刚当上郎将的老兵雷永吉学着对方的口气,尽情发挥。“咱们专挑死胡同将突厥人向里边引,最好还是一进去就出不来那种深山老林!”
“那咱们的人如何走出来?”有人笑着质疑。
“不出来了!一命换一命,值!”雷永吉干脆利落地回答。他本来就是个刀头打滚的莽汉,完全靠着率先登上长安城头的功劳换取的军职。所以无惧于生死,甚至对以命换命的战术有一种近于痴迷般的热衷。但他的提议显然只有调节气氛的效果,很快,大伙就指出了该设想的过于一相情愿之处。
“恐怕突厥人没那么傻,非得被你牵着鼻子走!”
“去打埋伏,带少人合适?人少了未必见效。人多了,补给怎么运?”
“这个……?”王伏宝被问哑巴了。搔了搔头皮,满脸歉然。
“突厥人肯定靠经常往返塞上的牧人,或者长城附近的马贼做向导!所以他们只会走自己熟悉的道路,不可能随便跟着咱们钻山沟。”李旭挥了挥手,及时把大伙的话头拉回正题。“但王将军的提议有一定道理。燕山上有很多小路,根本不适合骑兵行走。咱们带人自山路发起攻击,肯定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万一战事不顺,快速退向山区也是一个应急的选择。我当年出过塞,知道这些情况。事实上,商贩从来不走王须拔和窦琮将军两个带领骑兵所走的那几条大路,因为那会多绕行数百里。”
凭着当年出塞做商贩时用双脚走出来的经验,李旭对自己此行有相当大的把握。突厥狼骑也好,部族武士也罢,习惯了骑马的人肯定不愿意推着牲口屁股翻山越岭。对于以步卒为主力的中原军队而言,可选择的道路就多了好几条。他们甚至可以选择一条近乎于直线的路径从长城和燕山之间冲出去。提前送给骨托鲁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