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不强调这一句, 他就会觉得,《世说新语》不是一本正经书?
她拿他当什么人了?
不管见着什么东西都能发、情的禽兽吗?
沈柔眨了眨眼,“抱朴子也是正经书。”
可还不是被他借题发挥, 欺负得她险些没能从榻上爬起来。
所以说,这也怪不得沈柔,实在是有前例在,她多嘴一句, 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否则,谁知道卫景朝会曲解书里头哪一句话, 当成借口来欺负她。
卫景朝想起此事, 一时无言。
沈柔见状,怕他恼羞成怒,不敢过分谴责, 见好就收。
连忙转移话题:“今天踏歌出去听了燕燕于飞, 侯爷听过吗?外头都怎么说?”
她眉眼清澈, 带着期盼。
似乎是非常非常期待, 自己努力的结果,得到反馈。
卫景朝顿了顿,想起今天这场没听完的戏文, 以及没来得及听的评价。
他没听完,便没法子给他反馈。
沈柔仍旧期待地看着他, 小声问:“侯爷怎么不说话?是评价不好吗?”
怎么不好?
他虽没听到,但只看陈善舟哭的那样凄惨,也知道评价绝不会不好。
沉默片刻, 他鬼使神差般对她道:“过几天我休沐, 届时带你出去听一场, 你自己亲耳听一听别人的评价。”
沈柔的眼睛, 蓦地亮了。
她往上动了动身子,从卫景朝肩头爬到与他面对面的位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问:“我可以出去吗?会不会有危险?”
卫景朝只道:“戴好长帷貌,不要说话,就不会有事。”
其实他很清楚,现在最保险的做法,当然是不许她出门,不让任何人看到她。
这样,沈柔才能乖乖地做一个“死”人。
可是,想起前些日子她怅然无助的眼神,想起她毫无生机活力的神情。
再看看如今她眼底的亮色,他怎么都说不出反悔的话。
若是……若是真的永远让她困在鹿鸣苑里,倒也不是不行。
但沈柔大约还是会变成以前的模样,温柔的,乖巧的,眼底盛满惆怅。
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次就当做是她的犒劳和奖赏。
卫景朝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
沈柔连忙答应下来。
她心底极是高兴,本以为能像踏歌说的那样,请戏班子来唱戏,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没想到,还有更痴心妄想的事情发生,他竟然要带她出门去听戏。
她似乎是极高兴,主动抱住卫景朝,笑吟吟地望着他。
卫景朝的心,被狠狠揉了一下。
整整一晚上,她嘴角的笑意都没有下去过。
卫景朝实在看不下去,仰躺在榻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声音冷肃:“上来。”
被寝衣包裹着的腿部,肌肉流畅,劲瘦有力。
沈柔不止一次见过,此刻,她微微红了脸,乖乖巧巧在他腿间坐下,依偎进他怀中。
沈柔轻声道:“侯爷……”
卫景朝拿被子将她一裹起,一同倒在榻上,闭上眼道:“睡觉。”
沈柔被蒙着头,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她还以为,这深夜里,卫景朝有些什么想法,谁知道就纯睡觉吗?
趴在对方胸前,沈柔小幅度抬手,摸了摸自己绯红发烫的脸颊,暗暗唾弃自己。
却没看到,漆黑夜色中,卫景朝唇角,微微掀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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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卫景朝答应带她出去,沈柔每天都在数日子。
一天,两天,三天。
连平常最喜欢的书,都看不进去了,日日盼着他的休沐日早些到来。
盼着盼着,终于盼到了这日。
许是怕卫景朝反悔,前一夜沈柔格外热情,主动攀着他来了一次又一次。
这就导致,第二天晨起时,她差点没能爬起来,一动便脚软的厉害。
卫景朝颇觉无奈,道:“既没这个本事承受,何必非得招惹我?”
沈柔默默咬住下唇,声音又低又小,“这话您昨夜怎么不说?”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沈柔乖乖仰着脸笑,软软道,“您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能起来。”
卫景朝嗤了一声,坐在床前道:“给我看看,受伤没有。”
昨夜太晚,他没想到此处去。
今儿见她起不来,才惊觉是不是弄的太狠,伤了她。
沈柔裹紧被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祈求地看向他,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旁人听见:“没有受伤。”
怕卫景朝不信,她又补一句:“只是腿软,真的。”
卫景朝没说话,抬手摁了摁她的脑袋。
半个时辰后,沈柔终于穿好衣裳。
戴了长帷帽,遮住大半个身子,随着卫景朝上了马车,往位于城西的秋思苑去。
秋思苑规模不大,却有隐秘性极好的雅间,是今日的不二选择。
进了雅间内,沈柔左右看看,轻声道:“这个地方,颇为清雅,跟一般的戏楼不太一样。”
卫景朝倒了杯茶,道:“把你的帷帽摘了,这里很安全。”
沈柔却摇了摇头:“还是戴着吧。”
再安全,也有隐患。
万一有人认错了路,推门进来瞅见她,也是有可能的。
不如一直戴着,更安全些。
卫景朝点头不语。
一刻钟后,沈柔只听得楼下锣鼓声响,戏已开场。
她盯着戏台上的人,耳边是他们唱着她写的戏文,微微弯起唇角,十分投入。
她看着戏,卫景朝便看着她。
看她托腮,手指随着韵律轻敲桌面,有种悠闲自得的清雅。
就好像,她仍是昔日里的高门贵女,闲暇时听一场戏,细细品味戏里人生。
戏文很快唱到江燕燕泪别母亲,帷帽遮住她的眼泪,却没遮住她轻微的啜泣。
卫景朝倏然问道:“那日,你与你母亲分开,她对你说了什么?”
沈家母女是一同被抓进诏狱的。
后来,沈夫人被带去流放,沈柔被送去教坊司。
母女二人自此分离,分离时彼此尚在诏狱中,前路黑暗,不可言说,想必比江燕燕更苦痛几分。
沈柔怔然,手指微颤。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漆黑的诏狱中,锁链哗啦作响,随即,狱卒们端着油灯进来。
进门时,肩上落了一层尚未融化的雪,在油灯下反着一丝雪光。
他们神色格外的恭敬,弯着腰请来身后的“大人”。
来人宣读了圣旨,说她父兄谋逆,已是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圣上开恩,没有株连沈家九族,只是流放。
然后,他们强行要将她的母亲带走。
她的母亲在离开之前,挣扎着回头,对女儿说了一句话:“柔儿,来日不管经历什么,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都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甚至来不及多嘱咐半句,说完这句话,诏狱的大门,就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从那以后,便是天各一方。
时至今日,沈柔回想起来,记忆最深刻的,却是狱卒肩上的雪光。
那样凄清,那样冰冷。
就如同,从那时到现在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不能深想,一想便冷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