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诸人离去,卫景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
这凉州城,颇有意思。
这帮子官员,虽信服平南侯父子,却也不是全无私心。
至少,这位周太守的想法,就没那么简单。
若是真心来接他,见他,为何不等在大门口,而要在府内?
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想借机显示自己在凉州城的权势。
莫不是以为,他这样的年轻人,看不懂这其中的差别吗?
如此粗糙简陋的手段,也敢到他跟前班门弄斧,真是可笑。也不想想,他开始与人勾心斗角时,这位周太守,说不定还在老家种地。
规矩就是天下的豪门世家所定。
他怎么会不知道,等在大门口,是下臣接上官。
等在院内,那便是长辈接晚辈的礼数了。
卫景朝抬脚,走向自己刚才指向的小院,嘱咐身后的侍从,“去后面传话,让沈姑娘与我一同住。”
侍从微微一怔。他还以为,侯爷让安排一处幽静小院,是给沈姑娘的。
沈柔被马车送来时,卫景朝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手中提着茶壶,给自己泡茶。
他的侍女忙忙碌碌,在屋内打扫。分明已经是清扫过的,可还是要务必使每一个角落都不落灰尘。
沈柔不禁觉得,旁人说的也没错,他的确是养尊处优,过于矜贵矫情了。
她径直在卫景朝对面坐了,托腮看着他:“刚才那位,就是周太守吗?”
隔着马车帘子,她也瞅见人了。
卫景朝点头,抬眉看向她:“听说过?”
沈柔便微微皱起秀丽的眉,“以前,我哥哥说,凉州太守是个钻营之辈。”
能让性格温和的沈元谦说出这样的评语,可见,这位凉州太守,的确钻营到了一定的程度。
卫景朝轻嗤,“可惜,他钻营错了方向。”
以为自己在凉州经营多年,就能架空新来的将领吗?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解决凉州如今的困境。
沈柔打了个哈欠,对此不怎么感兴趣,问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我娘。”
卫景朝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沈柔倏然瞪圆眼睛,“你也要去?”
卫景朝语气波澜不惊,“沈卫两家本就是世交,我去看一看世交家的伯母,有什么问题吗?”
若只是世交家的侄子,当然没有问题。
可是,他要怎么向沈夫人解释,他与沈柔一起,这个问题呢?
沈柔的脚指头蜷缩起来,慢慢咬了咬下唇,可怜巴巴地望向他,“侯爷。”
卫景朝抬起眼睛。
每次她有求于他,都会露出这幅示弱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叫人舍不得拒绝。
这小姑娘,真的是,将他的心情,拿捏得死死的。
沈柔摇了摇他的衣袖,央求道:“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卫景朝无奈,“说。”
“等见了我母亲,您能不能……离我远点。”她小声道,“别让母亲看出来我们的关系,只说……只说你是机缘巧合救了我。”
她眼睛里,装满了哀求。
卫景朝顿时如鲠在喉。
他明白,她这样央求的原因。
若是叫沈夫人知道,她给人做了外室,肯定是要伤心欲绝的。
若是叫沈夫人知道,她做外室的这个男人,是他卫景朝,肯定是又悲又恨又怒又自责。
自责于,当初为她择婿,没有看清楚,对方卑劣的人品,乃至于害了自己的女儿。
恨他薄情,怒他非人,悲她苦,伤她命。
正是因为沈柔很清楚,给人做外室,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不肯叫她的母亲知道。
宁可将所有的苦痛都独自咽下去,也不肯让母亲看到半分。
可是,她自己就没有这些情绪吗?
憎恨,厌恶,怨憎,悲伤,愤怒。
她不恨他吗?
明明,他是她的未婚夫,是这世上最该护着她的人,是该给她遮风挡雨,将她护在怀里的,结果却给予她最深的伤害。
卫景朝忽地不敢去深想,生出些畏惧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还是生平头一次。
他自嘲地笑了笑。
卫景朝,你这样的人,也会害怕吗?
既权衡利弊,做出了这样的事,又害怕什么呢?又逃避什么呢?
有用吗?
沈柔见他不语,起身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背上,哀求道:“侯爷,我求您了。”
卫景朝自我厌弃般地闭了闭眼,道:“我答应你。”
她脸上骤然生出的笑。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