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上挂着一盏宫灯,是昨日卫景朝深夜出门,她送到门外时,亲手挂上去的。
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白日里陆黎来找他时,分明说的是军中有事。
为何这马车不在军营,在宫中呢?
她的心,骤然间沉到谷底,脚下像是生了根,半步也不敢往前走。
她开始害怕了。
害怕长公主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如果都是真的,她要怎么办?
长公主回眸,示意身边的侍女拉着沈柔继续往前走。
洛神公主住的天仙宫距离宫门极近。
长公主进去时,并未受到什么阻拦,毕竟这位长公主不仅是女帝的姑母,更是皇夫的母亲,两重身份加持,更是贵不可言。一般人自不敢阻拦。
她们大摇大摆进了天仙宫。
烛影摇红向夜阑,映出憧憧人影,清晰可见殿内一男一女坐的极近,姿势缠绵悱恻。
卫景朝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传出来,“公主的婚服既然已经备好,又问我做什么?我们各穿各的便是,互不干涉。”
听了千万遍的声音,堵上耳朵也不会认错。
这个声音,曾经无数次在她耳边说话,低哑的,温柔的,带笑的,冷漠的。
有时带着怒火,有时带着情,欲。
无论是怎样,都不曾像今日这般,由着显而易见的乖张。
此时此刻,好像才是真正的他,肆意的,毫无保留地对待未来的妻子。
沈柔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多想堵住耳朵,关闭五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卫景朝的声音,一字不落钻进耳朵里。
“公主执意穿男装,总不能叫我着花钗翟衣”
烛火照出的人影有了动作。
那女子抚上男子的脸,妩媚嗓音传出来,“卫郎俊美无双,堪称国色,若是穿了女装,定是个绝色佳人。”
随着这个动作,沈柔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室内两个人坐在一处,亲昵相拥的场景。她比谁都了解,卫景朝的胸膛有多么坚实可靠,每每依偎在上头,浑身的疲惫顿时消解。
洛神公主或许根本不需要依靠。她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该主动搂着卫景朝,做他的依靠。
或者,他们两个如此相似,就该是同肩并行,互相支撑着对方,扶持着对方。
不像她,只是一朵没用的鲜花。
再怎样娇美,装点了春天,也比不上洛神公主。
难怪他要娶公主。
怪不得他。
怪不得……
沈柔眼睛涩涩的,眨了眨,却掉不出眼泪,干干的毫无反应。
于是,一双眼睛越发酸涩痛楚。
她迟钝地想,或者自己是病了吧。
卫景朝冷笑一声。
洛神公主松开搂着那男人的手,坐直身体,语气亦正经了些:“那就听郎君的,我们各穿各的衣裳。”
“不过,这聘礼还需商议。”她的声音缓下来,带三分轻笑,“明珠三斛,丝绸八百匹,头面二十八套……”
“长陵侯府这是将我当你家媳妇了?”
洛神公主一一数出聘礼的内容,语气里带着不屑,“这是郎君的嫁妆还差不多。”
沈柔僵直地站着,像是一棵树,半天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洛神公主嘴里的东西,多么熟悉啊。
沈柔一辈子也不曾如此憎恶自己的过目不忘。
否则,也不会将那张纸团里的字,记得如此牢靠。
现如今那每个字都像是镌刻在脑海里,随着洛神公主的声音,化作一片一片的钢刀,用力刮着她的脑海。
她疼的脑子要炸掉,张开嘴,却喊不出痛楚。
所有的痛楚与酸苦,全都堆积随着血液流动,堆积在心口处,越来越满,越老越胀。
沈柔捂着更疼到要炸开的心口,死死咬着下唇。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像是马戏团里的猴子,戏台上的小丑。
她以为这聘礼是卫景朝给她准备的惊喜,日也盼,夜也盼,甚至早早在心底排演好见到东西时,该流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不让他扫兴。
结果……结果……
结果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沈柔无声地笑出来,眼底没有一丝泪光。
瞧,她还是聪明的,没有直接去问卫景朝,避免了尴尬。
小丑就小丑吧。
至少这世上,唯有她自己知道,做过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真是荒谬,太荒谬了。
她怎么会相信卫景朝要娶她的话呢?
她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她扪心自问,沈柔,你怎么可以这样愚蠢?
烛火下的人影又有了动作。
女人的唇极轻地吻上男人的下颌,手抽出腰带……
沈柔骤然转身,嗓音又低又哑,几乎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长公主,我可以走了吗?”
长公主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没多说,带着她出了天仙宫,问:“你如今信否?”
沈柔猝然停下脚步,扶着门框缓缓蹲下。
她靠着墙角,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息,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连唇都变成了白色。
长公主看着她,声音很淡:“沈柔,你这是做什么?装可怜吗?”
沈柔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脑子里被塞满了莫名的东西,只能下意识挤出一个笑,呆呆看着长公主。
可笑容也怪怪的。
让那张漂亮到无与伦比的小脸,生生带着一股绝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