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再响在脑海中,就如同一把一把的刀,狠狠插入心脏。
他当时怎么能随口答了呢?
他应该跟她说清楚,早已择好婚期,就在四月底,初夏茵茵时。
选好了婚礼的衣裳,帝后的礼服早有制度。
选好了他们日后的住所,就在宫城内开满荷花的菡萏宫。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敷衍了她。
他的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才会用那样失望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若是他当时能够认识到她的绝望该有多好?
若是他没有这么愚蠢该多好?
若是……
他有无数个若是,无数个悔恨,无数个痛苦。
他不停地质问自己。
他到底干了什么啊?
他明明那么爱她,却让她伤心至此,痛苦至此。
卫景朝脑子抽抽的疼,痛到无法呼吸。
直到回到长陵侯府,仍是毫无好转。见着长公主,他脚步一顿,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
长公主尚未意识到他灼烧的怒火,怒道:“为了一个女人,你成了什么样子?”
“军队不管,朝政不顾,如今朝中群龙无首,都在等着你拿主意,你在做什么?”
卫景朝双眼泛上一层猩红,开门见山质问:“是不是你逼死了沈柔。”
长公主脸色微僵,随即道:“胡说八道,我何时见过她?”
卫景朝是她的儿子,深知她每每心虚时,便是这幅模样,见状便再无不明白的。
他闭了闭眼,道:“明日,我会去参加廷议,说服众人拥我我君。”
然后,他语气很轻很淡:“母亲贵为大齐公主,本该与大齐同生共死。只是好歹生养我一场,母亲自请落发吧。”
长公主脸色倏然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卫景朝,我是你亲娘!”
卫景朝没有看他,闷头进了内室。
长公主追在身后,欲要与他争论,却被人拦住去路,只能在身后怒道:“卫景朝,逼死沈柔的人,是你。”
长公主怒道:“我不可能走,你死了这条心吧。”
卫景朝眼角涩涩发疼。
但他却很快闭上双眸,挡住欲要滴落的泪珠。
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是个爱哭的人。
以往冷淡傲慢的人,每每想到沈柔,眼泪便不受控制,争前恐后往外涌。
长公主继续在背后喊叫。
卫景朝不为所动。
他手握无上权力,长公主也拿他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无能跳脚。
他心底忽然骤然变得很平静。
哪怕是为给沈柔报仇,他也得做这个皇帝,掌这个权力。
翌日廷议,卫景朝如约参加,当堂宣告洛神公主死讯。
短短几日,他已瘦得形销骨立,俊朗的脸庞凹陷下去,更多几分锋利。
脸色却不太好,黯淡无光。
满朝文武见了,都颇为感念他的深情。
甚至还有人劝慰他切莫太伤心,公主之死没有人愿意看到,但事已至此,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当下困境。
于逸恒头一个带节奏,“长陵侯未婚丧妻,刺客实在可恨,我们要为洛神公主报仇。”
刑部早已拿出备好的卷宗,口齿清晰道:“据查证,那日刺杀公主和侯爷的人,是几位藩王府的人。”
于逸恒大为愤怒,当即道宗室藩王不仁不义,不堪为君。而长陵侯亦是皇族血脉,身份尊贵,才华卓绝,战功赫赫,不如自立为帝,为公主报仇。
卫景朝孤寂站着,没有回话。
于逸恒更来了劲:“宗室欠长陵侯多矣。先是沈家女郎,再是洛神公主,长陵侯两次大婚都毁在宗室手中,如今合该给侯爷赔礼道歉!”
他游戏人间久了,煽动性便极强,字字句句将卫景朝塑造成完美受害者。
而卫景朝形单影只站着,一身悲戚哀伤,痛不欲生,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有觊觎皇位之心。
当即,便有人觉得,真给卫景朝做了皇帝,似乎也不错。
诚如于逸恒所言,他血脉尊贵,才华卓绝,战功赫赫,文治武功无一样不是佼佼者。
更难得仁义两全,忠诚孝悌,谦和待下,如此种种,有说不完的好处。
他毕竟是外姓人,纵有皇族血脉也远了。有人试探着开口:“公主临终前,可有遗诏?”
卫景朝苦笑一声,“公主遗言……不提也罢。”
众人纷纷看向他。
门下侍中劝道:“侯爷还是说吧,下官还要照公主遗言,起草遗诏。”
卫景朝没说话。
这时,一位在场的礼部官员迟疑道:“我听人说起,公主遗言,愿效尧舜,让位卫郎,望郎携万里江山,共襄盛世。”
卫景朝摇头道:“我无德无能,不堪如此。”
于逸恒高声道:“若侯爷无德无能,世上便再无人敢称自己德才兼备。”
这话,委实不假。
另有几个早被笼络的官员,附和起于逸恒。
实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洛神公主也罢,卫景朝也好,都是极好的领袖,他们也愿意拥护。
而且,他们还没忘,京城外还立着长陵侯手下的四万精兵。
凉州城三十万大军,人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于是,当日廷议又议论半日。
三省长官共同拍板决定,遵照洛神公主遗言,禅位长陵侯卫景朝,共同拥护卫景朝为帝。
当年四月初八,孝宗皇帝外孙,敬天祭祖,登基为帝,改国号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