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过了层电, 起了战栗。沉默一会, 赵西音问:“你都知道了。”
这份上,不需要再你瞒我瞒。
周启深低着头, 鞠着腰, 把手从她腹上挪开, 转而有握住了她的手。举在唇边似有似无的一个吻,眼里都是怅然。
其实赵西音刚来的时候,就猜过他突然反常的原因。只不过被证实的现在,心里的缺憾和惋惜又冒出了头。身心俱伤的往事, 她到底是最吃亏的那一个。
赵西音发现怀孕的时候, 状况已经不太好。
血流了五六天,淅淅沥沥的不干净,她每天垫着卫生棉, 眼看血越来越多, 肚子也越来越疼。怎么想起去医院的?人晕了,在赵伶夏别墅, 正准备下楼梯。这一晕,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十几级阶梯,不高不陡,但仍把她摔得鼻青脸肿。
医生一检查, 小胚胎已经只剩空囊, 看了检验数据和超声单, 说是本身发育就不好,发现早, 左右不过保胎,但希望寥寥。简言之,没有母子缘分。
赵西音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美国待了两个多月,坐完小月子才回的北京。然后办理离婚,打包行李,干干脆脆的结束了她无疾而终的婚姻。
她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看天高海阔,看黄昏淡月,也看四季变迁。那一年在那拉提草原,她坐在山坳上,像是漂浮在海上。风拂过时,草浪轻摇,人间壮阔不过如此。
也是这一刻,赵西音忽然释然了。
人要往前看,向前走,学会自己成全自己。
在地图上打上最后一个标记,新疆是她此次旅程的终点。第二天,就买了高铁票临时决定回北京。
她小产的手术是在美国做的,情况紧急,送去的就是最近的医院。医院不大,晚上还是实习的年轻医生,赵西音的手术没有做好,后来赵伶夏帮她找了最好的妇科医生调理,回北京后,就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的朋友,季芙蓉医生。
赵西音只言片语断断续续讲完了经过,并没有用力渲染情绪。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听得周启深宛如刀割。
他忽然明白赵伶夏回国那晚,为什么气愤得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赵西音两耳光。恨铁不成钢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疼她不记事,想把她打醒了,别再在男人身上吃亏。
周启深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哽咽道:“别说了,别说了。”
赵西音声音清亮,语气轻松,“不说,它就不会发生吗?”
周启深胸腔巨震,无言,只把她搂得更紧。
“过去了,我接受了,没有缘分吧。”顿了片刻,赵西音又幽幽道:“其实还是很可惜的。”
周启深的脸低了低,埋在她颈间,温热的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其实很多时候,男人肩上比女人能扛事,但女人内心远比男人要坚强。赵西音就是这类女人,懂得自我说服,懂得做出选择。
无论是孟惟悉,还是周启深,她爱的时候,纯粹热烈,绝不欺瞒。她失望难过时,也不拖泥带水,委屈将就。分手时不回头,离婚时,手起刀落。那时是真恨,真怒。听见周启深的名字都能膈应到,索性离开北京城,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两年后再回来。
也是冷静了,释然了,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
“至于那个叫vivi的男孩儿,他是我姑姑在加利福尼亚福利院收养的一个小朋友。身世很可怜,我就不跟你详细说了。那孩子喜欢叫我妈咪,大概是……觉得我姑姑年纪大,叫不出口吧。”赵西音笑了笑,极轻。
周启深不说话,忍着一双通红的眼眶。
没敢说,没敢问。
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应该和他一样大了吧。
这是赵西音度过的最残酷漫长的跨年夜,零点到时,落地窗外的霓虹呈变出最绚烂的光效,把幽暗的卧室打亮了一大片。客厅的电视一直放着,跨年主持人齐声欢呼。
赵西音和周启深静静相拥,光影明暗里,赵西音终于等来一句嘶哑的,
“小西,新年快乐。”
――
元旦三天假,赵伶夏难得大发慈悲,成全了赵文春阖家团圆的戏码。家里头三个人,在北京城郊区泡了一天温泉,其实上哪儿待着都行,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赵老师就开心!
赵西音跨年夜那天晚上没回家,烧得巨厉害,她和黎冉串了份台词,让黎冉给赵老师打个电话,就说留她在家过夜。两人情深似姐妹,赵老师没怀疑,满口答应。
黎冉半夜特坏地发来微信,“你受得了你前夫吗……不过男人憋了这么久了,其实完事得很快。”
赵西音烧了一夜,第二天才看到微信,一阵忧愁。瞎说什么呢,前夫早没影儿了,留了个字条,去杭州出差。家里什么都安排好了,一个阿姨在厨房做早餐,制服工整,也不知大早上的,他从哪儿找来的家政。
赵西音退烧后就成了重感冒,泡泡温泉也好,驱驱寒气。她头顶搭着毛巾,趴在池边发新年快乐的短信。戴云心,黎冉,昭昭,岑月,顾和平,还有几个大学同学。最后犹豫了番,给苏颖也发了一条。
别的人都有回复,唯独苏颖没回。
戴云心倒是直接打来了电话,言简意赅说,明天一起吃个饭。
赵西音吐吐舌头,还是师傅好。
翌日,师徒两就在国贸汉舍吃酸汤水饺,赵西音蛮喜欢这家川菜馆,埋头苦吃,半碟饺子下了肚。戴云心伸手拿开,严肃道:“马上就要进组了联拍了,永远学不会控制体重是吗?”
赵西音腮帮鼓鼓,半只饺子舍不得吞下,“师傅,过年呢,加个餐呗。”
戴云心眼睛一瞪,她就怂兮兮地作罢。
“这个领舞一当,以后什么打算?”戴云心问。
赵西音没多想,“没打算啊,就好好跳呗。”
“电影一上映,机会只会越来越多,跳舞是热爱,也该是职业。”戴云心问:“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这可太正式了,赵西音舔了舔唇边的一滴醋,还馋着,“我真没想那么多,上次张一杰也问了我同样的话。”
“你怎么说的?”
“我就想好好跳舞呀。”赵西音抿了小口菊花茶,清香萦绕齿间,“我觉得他说的那些太复杂了,我也不感兴趣。”
戴云心叹了气,“你这无欲无求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赵西音憨憨一笑。
“这样吧,”戴云心说:“张一杰那边给你什么合同,你也别签了,好好把这次任务完成,沉下心做事儿是对的。”
赵西音如捣蒜泥,直点头。
“到时候呢,你直接来我这边,以后怎么发展,怎么跳,去哪儿跳,我来给你亲自把关。”戴云心语重心长道:“二十六了,不小了,哪能没点依身傍命的东西?”
赵西音没往深处想,有什么说什么,“那也是跟您公司签合同呀?”
“什么话。”戴云心不高兴了,“签给别人还不放心签给我了?”
那真太过分了,赵西音咧嘴笑,“没有没有,怕给您添麻烦。”
戴云心痛心疾首,“就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以后被人卖了还得替对方数钱!我不看着你点,我也不放心。”
赵西音心里有数,这一声师傅不是白叫的。
七岁跟在戴云心身边学舞,没收一分钱学费,心血那是实打实的栽培在了她身上。如果她还有这点怪责心思,那真是枉为人、禽兽不如了。
“对了,你和周启深最近怎么样?”戴云心随口问。
赵西音捏紧了筷子,语气平静,“不怎么样。”
戴云心看她一眼,颇有深意,“断了纠缠也好,你要真复了婚,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也没帮助。”
她把刚才拿走的半碟饺子又放了过来,轻轻搁在赵西音面前,宽宏大量道:“吃吧。”
戴云心还有事,一顿午饭后就走了。
接力赛似的,岑月的电话立刻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听着喜庆,“赵西瓜,下午咱们一块儿逛街呗。”
赵西音惊讶,“你不是回山西了吗?”
“又回来了呀。”岑月说:“我就回去看了看我爸,他特唠叨,我连夜逃跑回首都,寻找党的光辉庇护。”
赵西音听得直乐,“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