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父面上忧色不减,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手上有技术，即使在厂子里干不下去了也能开个修理店,  修修收音机自行车什么的。就是老江他们”

        说着他低头叹息，带着些郁郁。和他们家不一样，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同事家都有些困难，不是家里孩子多且小,  就是家里孩子不争气,  什么都要靠父母。要是真失去了工作，他们没有了生计来源，这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了。

        何奶奶也是低头叹气,  “唉,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家日子倒也是不错，就是不结婚这个问题让人头疼。”

        她的目光在何景和何盛华两个人的身上逡巡着，这话说的是谁就很明显了。

        何景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赶紧道：“这时间也不早了,  不然还是赶紧吃饭吧，这菜都冷了。”

        何盛华也赶紧动手分筷子，“是啊，赶紧吃饭吧，何景睡了一天，中午饭也没有吃，肯定饿了。”

        “对对对,  我饿了。”何景也不客气，直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何奶奶能怎么办呢？她这会也只剩下心疼了，“你们啊！”叹口气,  无奈了，“吃饭吧！”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刚才有些沉闷的情绪消失，一家人也不再说那么不好的事情，高兴地吃起了饭，毕竟难得这么齐都在一起。

        吃完饭后一家人就在院子里乘凉，何盛华本想去隔壁逛逛，可是被俩孩子缠住了，理由就是商量一下明天去哪玩。

        而何景也难得有机会安静地和父亲一起单独聊聊，才是两人正站在廊下，家里其他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吵闹中带着安静。

        何景看着年纪已经不算小的父亲，眼里有些担心，“爸，厂子里的情况真的很不好了吗？”

        何父变换了下姿势，将自己的身体倚靠在柱子上，眼睛看向不远的地板，“是啊，眼下消息还被捂着，普通工人倒是不知不觉，可是上面的几个领导都快急得睡不着觉了。还有提出让政府托底，帮着找销售路子之类的，哪有那么容易啊。现在类似的厂子多得很，政府哪里顾得过来啊！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所以有人觉得要裁员，对厂子进行改革。”

        马上就要进入九十年代了，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国有企业倒闭，工人大量下岗，大部分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铁饭碗，只能得到一些买断工龄的钱。而不少人都被抛入了市场之中，需要寻找新的生路。但国企破产重组，进行改革是必然之路，随着对外开放，外来企业和私有企业对国有企业的冲击越来越大，他们早已经失去了竞争力，不改变就是等死。

        何景也能理解这种牺牲，所有人都逃不开时代的洪流。

        “政府肯定是没有能力的，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如果能尽快开始对企业进行改制的话，说不定厂子还能起死回生。”

        何父摇头，“说是说，哪有那么容易啊，好多人都是在厂子里工作了一辈子，一辈子的青春就搭在上面了，这事难办。”

        “爸，你就不担心你自己？”

        何父笑，“我担心自己做什么，大小我也是个搞技术的，手上技术也还不错，虽然和你比不着，但即使不在机械厂上班，那也有地方让我去，不会让你妈他们饿着的。”

        何景也笑，他自然不担心这个，何母过几年也能领退休工资了，而且何爷爷也有退休工资。再加上他手里还有几千块钱，每个月也有近两百块的工资。家里每个月还有些租金收入，这些也足够了。

        “没事，你要是真下岗了还有我在呢！”

        “是啊，幸好是你回来了！”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多大事，但面对着大浪潮何父还是十分的担心，也幸好儿子回来了，他也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一切就和何父预想的差不多，很快厂子里就开始对人员进行了精简，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到退休年龄，只能得到一部分买断工龄的钱，熬到领退休金的那一年还需要很久。

        不过也算还有希望，现在都是国家承担退休责任，等到再过几年，国家就会出台新的社会保障制度，到时候就是个人和企业来承担了。何景也算是赶上了幸运的一波。

        不过这还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何景起来得比较晚，前一天白天睡太多，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所以就迟了些，当然更主要是他答应了何母他们，不要那么累，既然答应了，那当然就要做到了。

        工作从一场会议开始，何景才到办公室就被拉到了会议室，里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反而是何景成了最后一个。

        他一进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就停留在何景身上，何景观察了下众人，看来气色都还不错，应该是昨天调整过来了。

        看见周长河冲着他招手，何景走到他边上坐下，两人算是有段时间没一起交流了，毕竟都忙，特别是何景。

        “你今天有点晚啊！”

        “昨天白天睡多了，晚上睡得迟，所以就起晚了。”

        两人才小声交谈两句，坐在首位的邱教授咳了两声，示意会议开始，两人赶紧闭了嘴，目光看向邱教授那边。其他人也是差不多，虽然大家都差不多已经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态度还是要有的。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们在材料这一块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现在有两种合金，一种是nbti，一种是nbzr。经过初步的测试，两种合金都适合我们的研究需要，现在我们需要讨论一下关于接下来的研究该如何进行？”

        说着邱教授将目光放在了兰教授身上，毕竟他才是材料方面的专家。

        兰教授点点头，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之后才缓缓道：“想必大家也都看过两种材料的对比资料，从数据上来看，nbti合金的性能要好很多，能更大限度的提升加速器的性能。我们精力有限，如果只能对一种合金进入大投入的话，我觉得应该是nbti合金，大家有没有意见？”

        兰教授话才说完，立马就有人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可是这只是初步的测试，并不代表后面nbzr合金不会超过！”

        兰教授只是看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生气也不高兴，“那你的专业角度来看，能够超越的概率有多大。”

        那人沉默了，即使是之后再怎么进行调整，精炼，这两种合金性能差距十分之大，nbzr可以提升，nbti当然也可以，他也知道希望有些渺茫，可放弃啊，真的有些难。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即使他再差，也是希望多培养培养，说不定以后就超越别人家孩子了呢！

        兰教授叹了一口气，“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失败，并且在一条道路上走到黑。说到底有多少是理性的思考，又有多少只是源自于自己内心的不甘心呢？早在你们加入研究所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们，我们每天面对的最多的就是失败，所以我们一定要勇于面对失败，否则只会走向死胡同。”

        几个研究材料的研究员都低下了头，面上带着些羞愧之色，说到底还是他们太过自傲了些，看不起半途出现的何景，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兰教授说的一点都不错，他们不甘心。

        邱教授见气氛不好，赶紧打圆场，“兰教授啊，你这话就说得有些严重了，大家都是好的科研工作者，只是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罢了。”

        封庭河倒是其中接受最好的，毕竟他也算是同何景一起做出了研究成品，他赶紧带头道：“兰教授，我们已经知道错误了，之后的研究还是以nbti合金为主，我们会好好用心工作的。”

        其他几个人也是振作起来，纷纷保证，也没有再说一定要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

        对于这个结果何景并不惊讶，毕竟数据就摆在这，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兰教授居然直接在会议上就发火了，说的话还这么的直接不给面子。不过这也算是将这些天之骄子的心气打击掉一点，也能更谦逊一些了。

        兰教授对于他们的态度勉强算是满意了，点点头，“那接下来就这么安排了，你们几个好好配合何景的实验，尽快对合金工艺进行优化，争取充分提升合金的性能。”

        邱教授立马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哎，不对啊，何景可不能一直在你们那待着，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量也很大，还是让他回来吧！”

        兰教授怎么可能同意，“那怎么行，这可是何景的研究成果，他不在那怎么行？”

        “你也说了是成果，都已经是成果了，那需要他干什么？”

        “我们后续工作也还有很多啊！”

        “那我们也多啊！”

        两个人直接就为了何景的归属在众人面前争论了起来，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在何景身上细细打量着，这下他们是明白两位教授对何景的看重了。

        两位教授争论了一会都没有什么结果，想找何景问问他的打算，但又觉得这是把难题推到了何景身上，最终两人对视一眼，选择了妥协。

        邱教授：“何景，你还是两都顾着些吧，结构图那边还是以秦岭为主，你给他帮忙。”

        兰教授：“何景，材料这边你负责，具体实验你安排大家一起做，重要的是对数据的把控。”

        何景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也许是他贪心，但两边他都不想丢开手，毕竟这是他第一个项目，他想一切都尽善尽美，尽量做好。

        邱教授和兰教授效率很高，整个项目稳步向前推进。随着超导材料被制造好，对应的机器设计方案也定了下来。而由秦岭主导，何景提出多项建议的加速器结构也被确定了下来。这个结构参考了之前何景弄出来的结构图，大概也算是何景的设计了。

        时光飞逝，从酷暑到寒冬，何景已经在国内待了近半年。这段时间何景除了搞研究之外，顺便还在q大开了一门选修课，课时并不算很多，而且又是偏重实践的课，所以选修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般都是物理相关专业的，而且以男生偏多。何景本就有教学的经验，再加上现在的大学生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又没有那么多的诱惑勾住他们，所以何景的教学生涯还是十分顺利的。

        才结束完一节课，何景让学生们把实验室的东西都归置好，等人都走了之后便锁好了门。

        马上回旋加速器的样品就要出来了，他得赶紧去盯着看看。自从被何家两位老人叮嘱过之后，何景倒是没再将自己逼那么狠了，就怕到时候邱教授又上家里去告状，那到时候就不好交代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之后的研究算是比较顺利，也不需要何景那么拼，原理大家都懂，主要就是改进。

        何景飞速来到了实验室，他们的设备已经进入了组装阶段，所以大家的实验场地也换了个地方，不再是那种小型的实验室，而是在一间三百平，高5米的大实验室里面。

        才进入实验室，何景便看见了靠墙建起来的金属设备，相对人而言，这个设备十分大，直径近一米，高三米，初略看起来呈圆柱形。铁制的架子绕着设备而建，不少人在上面忙碌着。在这里除了研究员之外，还有就是一些十分厉害的技术工人。他们需要帮着研究员们将仪器安装好。

        何景大致看了一眼，走到了邱教授他们身边，那边邱教授和兰教授正在商谈着什么。

        才靠近邱教授便看见了何景，“何景，下课了？”

        “邱教授，兰教授。”何景打过招呼，直接过去坐下。

        兰教授冲着何景笑着点下头，“你这学期的课程差不多结束了吧？”

        “今天就是最后一节课了，下个星期就不用再去了。”

        邱教授笑：“那不错，正好我们这个项目也到了尾声，之后的测试可也有得忙啊！”

        兰教授听着他这似抱怨，其实是十分得意的话忍不住摇头，“你啊，就得意吧！”

        “哈哈哈，我哪敢得意啊，该得意的是你们，这么快就解决了低温超导材料的问题，感觉怎么样？”

        兰教授瞪了他一眼，“你这是故意磕碜我呢，我这能有什么可得意的，何景可是你们这的人，这要是我们所的，我那才叫真得意。怎么？你愿意将人给我。”

        看着他不坏好意的样子，邱教授立马警惕了起来，“哎，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可还站在我的地盘上呢，就想挖我们的人了，你呀，还是别做美梦了，或者今天晚上早点回去睡觉。这梦里啊！什么都有！”

        他们如今也算是好友了，邱教授说起话来也是十分不客气。

        至于何景，类似这样场景他已经见过不少次了，开始他还会礼貌的推拒，但现在，他就当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这根本就不需要他做什么回答。可能就是两位教授的小乐趣罢了，时不时拿出来争一争。有这时间还不如继续看实验计划表，按照进度预计明天就可以组装完成，之后便是各项测试，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

        两位教授争吵了一会便消停了起来，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又在实验室，他们也不能太嚣张了。

        邱教授看了一眼认真的何景，“何景啊，马上就要测试了，你有信心吗？”

        何景放下手中的文件，想了想，“这话要怎么说呢，信心当然是有的。我们所以该做的都做了，方案经历过多次的验证和改进，每一道工序都是检查过无数次。我觉得只要不出现意外，比如说突然来了个什么天灾人祸之类的，实验肯定会成功。”

        他当然有信心，这信心并不盲目，也不自大，而是建立在他们真正地付出了巨大努力去研究，每一项技术他们都花费了大量心思去研究，去攻关。这是成功的前提。

        邱教授低低低笑了起来，“这话就不该问你，你啊，就不太像传统的花国人，一点都不谦逊。”

        何景不解，他怎么就不像了，而且他不是不谦逊，只是不会不必要的谦逊，对他别人他还是十分有礼的，也很尊重大家。

        兰教授却是十分不认同地摇头，“这话不对，过度的谦逊是需要，而且何景也没有自夸或者自大，还是十分谦逊的，他说的都是实话。”

        说着他还冲着何景挤了挤眉毛，“我说的对吧，何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