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尴尬笑笑,想要先说点什么轻松的,开门声响,陈书宇到了。
老太太松口气,起身到门口将儿子迎进来。
“咱们吃饭吧?”婆婆将陈书宇的风衣挂在门边,转头笑着问。
没有人回答。
就在陶筝以为空气将凝固时,亲爹忽然开了口。
老先生小时是独生子,一路学霸到单位,官儿从小当到大,从没遇到过需要他收敛脾气的环境,火爆到老。
坐在这间屋子里,他已经极尽忍耐,若是在他工作环境中,只怕早拍桌子指着什么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现在是在亲家家里,事关女儿幸福,他没法发脾气,可这股火无法自我消化,总要找个缺口发泄。
如今终于到了再也憋不住的时候。
他想质问亲家,质问陈书宇做了什么,闹到女儿要离婚。但从小受的教育让他没有将炮火指向亲家,他抬眼瞪住女儿,语气严厉道:
“我不同意你们离婚!
“书宇的问题我已经问过了,他既没有出轨,也没有不良嗜好。两个人性格不合怎么能成为离婚的理由?谁家两口子过日子刚凑到一块儿就能过好?磨合是需要时间的。
“遇到事情要学会忍耐,你以为你还在家呢,什么事都要可着你高兴?你们两个房子住的好好的,工作也都不错,吃的好喝的好,有什么事儿过不去?”
房间里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略带紧张的呆望,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陶筝父亲一辈子当领导,培养出来的气势。
陶筝嘴唇抿紧,浑身肌肉习惯性的紧绷僵硬,她现在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可对父亲的害怕却印刻在骨髓中,似乎并没有随年龄增长而消减。
她攥紧拳,来时路上想的所有道理都化成了一片空白。苍白着双唇,她低头盯住自己垂在膝盖上的手,瑟缩着不动。
“陶筝爸爸,这事儿不是陶筝的错,你快消消气。”最先回过神的是陈母,安抚过陶父,她忙伸手推了儿子一把:
“书宇,你过来好好说说怎么回事,该认的错认了,以后该改就改,别让阿筝受了委屈。”
“爸,是我不对,这几年冷落了阿筝。我们也谈过这事了,我以后会改的,会对阿筝更好。”陈书宇走到陶父身边,低头恳切道。
“这有什么错不错的?过日子是玩过家家吗?还要人家天天哄着?别人不工作?这就是任性。婚姻是儿戏吗?多大的人了?不开心就说要离婚?”陶父没有看陈书宇,仍带着火气瞪着陶筝。
她却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接。
陶父更气,两道眉毛都竖了起来。
陈书宇还要道歉,陶母却摇了摇头,她熟知自己丈夫脾气,这股火他不发出去是不会罢休的。
他的脾气是针对女儿的,那就只有女儿道歉才能平息,其他人说再多也没用。
陶母手握住女儿的拳,轻轻摇晃。
一家人早有默契,陶筝知道妈妈是要她先道歉了、消解掉父亲的火气再说,可她心里翻腾着,倔强的抿紧嘴唇,就是硬挺着不发一言。
陶母无奈的颦起眉,抬眼见亲家二老坐在对面,一脸紧张为难的看着他们一家。犹豫几秒,只好开口:
“真是对不起你们老两口,书宇也难受了吧?阿筝被我们宠坏了,离婚她也就是气话——”
陶筝抬起头,看见母亲面色难堪,涩然望着陈书宇父母,眼神恳切,似是在请求对方不要介怀,希望这场闹剧平息后,对方能不计前嫌的继续待女儿好。为此不得不低声下气的缓和场面,甚至道歉。
年六十的女人,脸上已多皱眉,鬓发也早斑驳了,即便染黑后打理的很利索,但发根处的白还是暴露了她的苍老。
陶筝心理防线忽然崩塌,洪水滔天。
她左手握拳抵在胸口,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身体轻颤着,站起身,满脸痛苦与屈辱:
“妈你为什么道歉?你为什么向他们道歉?
“难道是我的错吗?婚姻破裂难道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生病我自己去医院,陈书宇觉得只要没瘫痪,就能自己去,为什么要陪?
“第一部小说成功改编,是朋友帮我庆祝,他觉得他已经说过恭喜了,为什么还要跑出去吃饭,拿这个当理由去吃喝玩乐?
“被人欺负也好,取得成就也好,都是我一个人。
“期待!付出!恳求!我还是得不到一分一毫的关注!
“这样的日子你们让我忍耐着过一辈子吗?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配得到幸福吗?是我这个人很糟糕吗?
“我哪点对不起陈书宇了吗?
“公公生病,书宇觉得不是什么大病,是我陪着去跑上跑下的照顾。
“公婆家里什么大小事儿不是我在处理?新买的电脑不会用,网上交水电费,换季新衣,家具更换……
“作为妻子,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他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我没有需求,别打扰他。
“我现在彻底不打扰。怎么?又不同意了?
“我是拴在陈家了吗?我是陈家的奴隶吗?连走的自由也没有?
“为什么骂我?我已经很努力去做好所有事了啊——
“你们凭什么道歉?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凭什么道歉?”
陶筝哽咽着捂住脸,泣不成声。站立着的身形伶仃,随着哭泣轻颤。
陶筝父母全惊的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们从未见过女儿这样,如此的伤心悲痛,如此的歇斯底里。
陶母眼眶也跟着红了,低头沉默的抹眼泪。
陶父隐忍着攥紧双拳,面色难堪。
陈母嘴唇紧闭,面色涨红,窘迫的说不出话。心里也难受的厉害。
陶筝终于缓过一口气,她垂下手,直起脊梁,看向面色发白的陈书宇,艰难道:
“陈书宇,这就是你喊我父母来上海的目的?
“羞辱他们,让他们觉得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女儿辜负了你们全家?
“让他们跟你、以及你的父母道歉?
“在我的心口狠狠的插刀,你会觉得痛快吗?
“你是很恨我吗?”
陈书宇表情痛苦,他没有抬眼看她,只轻轻摇头。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放我自由吧!”她抹去泪,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抱过自己大衣围巾,急急换上皮鞋,冲出房门。
“砰!”关门声惊醒了陈书宇。
他急促起身,鞋也来不及换,穿着拖鞋便追了出去。
…
…
两个年轻人走了,只留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许久,陈书宇妈妈才开口:“对不起亲家母……”
“要不……孩子自己决定了,就照孩子想的办吧。我们也不打扰了。”陶筝父亲抬起头,面色冷冷的。
拍拍腿,他也站起身拐向大门。
“……”陈母有些无措的抬头,鬓发斑白的退休教师,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她一把拉住也站起身的陶筝妈妈,苦涩道:“哪能让你们就这样走呢,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吧。是我们书宇不对……委屈了阿筝……”
陈母哽咽的难以再说下去。
两位母亲于是又坐下,相对无言,只流眼泪。
陶筝爸爸捏起一根烟,到底没走出这间房,拐到阳台,默默点燃了他的烟。
…
…
陈书宇追出房间,追到电梯前,一向一丝不苟的短发纷乱,一向矜持从容的面具也破裂。
电梯门还敞着,陶筝站在里面,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按关门键。
她另一手攥成拳,低头不愿看他,周身都在释放抗拒情绪。
他想冲进去拉住她,可双脚却像生了根,直到电梯门在面前合上,他也未能挪动一步。
眼看着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液晶屏数字递减,最终停在-2层。
他如战败的狮,颓丧的低头。
眼睛盯着脚尖,一股下坠的力让他几乎被拉的跌倒。
他不得不将双臂撑在电梯门上,可身体佝偻着,下巴顶着胸口,他没有力气让自己站直。
视线忽然变得模糊,镜片被液体打湿。
他知道,他失去她了。
她离开,就真的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