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江刻眉头一皱, “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从坐上出租车,他就开始给唐亦宁打电话,打了四、五个她都没接, 他以为她就是在赌气,气他没早点过来, 哄哄就好了。
唐亦宁很累很累,精神紧绷一整天, 又大哭过一场, 肚子还不舒服, 此时看到江刻, 纵有一肚子火气,也没发泄出来。
吵架也是要力气的,气坏了身子, 没人会心疼。
还不如自己心疼自己。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唐亦宁抬手抹抹眼睛,因为手脏, 把脸上抹出几道黑印,她浑然不觉, 只斜眼看着江刻, “你后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江刻说:“我静音了。”
“为什么静音?”
江刻向她解释:“我在找bug, 一遍遍地找, 你不停地打过来,我集中不了注意力, 更加找不到。找不到我就走不了, 我只想快点弄完快点过来, 所以就静音了。”
唐亦宁微笑, 额头布满汗珠, 眼里还含着泪, 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那笑容很诡异,江刻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在叠起来的纸板堆上坐下,自己蹲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说:“对不起,是我不对。”
唐亦宁看着他,轻声说:“你说你下午会过来的。”
江刻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一直到六点多才找到bug。”
“你知道我今天碰到了什么事吗?”唐亦宁语气很淡,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一个女的,他们来了三个男的,其中有个人对我性骚扰,你让我和三个男人待在一起一整天,就没想过我会出危险吗?”
江刻吃了一惊:“他们欺负你了?”
“对啊,欺负了呀,有个人是变态呢。”唐亦宁还在笑,“不过你现在问,是不是晚了点?”
“到底怎么回事?”江刻急问,“你报警了吗?”
“我没报警,因为骚扰不严重,我怕警察说我小题大做,浪费警力。再说了,我也没证据,他们有三个人呢。”
唐亦宁缓缓地眨动着眼睛,那水雾一直在眼里弥漫,通红的眼眶是最好的证据,证明她之前哭得有多伤心。
江刻又问:“你为什么不去找物业帮忙?或找保安。为什么不打橱柜公司的电话投诉?让他们换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现在都没讲!”
“你急什么呀?急给谁看呢?我告诉你为什么。”唐亦宁觉得好笑,“因为我信任你,我以为你下午会来。因为你很着急,我也想今天就把柜子装完,不想让你去睡天桥底。因为这些柜子花了我四万三,这些钱,我要存一年才能存够。我怕柜子还没装好,我投诉了,他们会故意把柜子弄坏,我连走都不敢走,就是不想和他们撕破脸。你能明白吗?我心疼我的房子我的钱,你不来,我一个人也得守住这个家。”
江刻还是云里雾里:“那个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以为就是看他们装个柜子……”
唐亦宁打断他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本来嘛,做柜子找的正规厂家,正规厂家派来正规工人,两个大哥态度都很好,就一个男的是变态。你知道么?他才十七岁,一看就没读过几年书,满脑子都是下流东西。江刻,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在这屋里被人强/奸怎么办?被人轮/奸呢?被人奸/杀呢?你现在赶过来,我早就凉透啦。”
江刻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反驳说这是小概率事件,极小的概率!钱塘治安很好,到处都有监控,工人们也都查得到底细,不太可能在大白天发生恶性/事件。
但很快他又想到,小概率不等于没概率,他去处理的那个bug就是小概率事件,正常情况下代码根本不会出错,可这次偏偏就出错了,他花费了一整天才解决问题。
他在足球场偶遇唐亦宁也是小概率事件。
唐亦宁在海鲜店食物中毒同样是小概率事件。
社会新闻上那么多的恶性刑事案件,哪一件不是小概率事件?但它们都发生了,唐亦宁一定遇不到吗?她肯定是无辜的,可对方是变态啊!变态的心思,正常人怎么可能理解?
江刻知道自己大意了。
十岁以后,他做任何事都只靠自己,因为没人会帮他出主意。学文学理自己决定,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自己决定,毕业后去哪儿工作自己决定,租房搬家也是自己搞定,买车、买房、买家具……大事小事都是他拍板。
他支配着自己赚来的每一分钱,也承担着做选择后造成的每一个后果,在他看来监督工人安装柜子是一件很小的事,几乎没有危险性,又不用自己上手装。
然而他忽略了,唐亦宁是个女生,还是个年轻、瘦弱又漂亮的女生,江刻过来监工自然是没问题,可换成唐亦宁,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这的确是他没考虑过的状况,是男女间不同的身高体格、生理结构造成的客观差异。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不接你的电话。”江刻低下头,心里悔恨交加,“我会去和厂家反映这个情况,去投诉那个人。”
唐亦宁说:“我已经投诉了,他们走掉以后。”
江刻问:“厂家怎么说?”
唐亦宁耸耸肩:“说会去调查,完了给我打电话。”
她不想再聊,指着那些没处理完的纸板和泡沫说:“这些东西今天要丢出去,要不然咱们定的沙发、茶几、餐桌椅都要运不进来。”
“别弄了,那个不急,我找个晚上会过来收拾。”江刻握紧她的手,仰着头问,“你……要不要处理一下裤子?”
唐亦宁扭身看一眼屁股:“漏了吗?正常,我带来的卫生巾都用完了,懒得出去买。”
她从头到尾都没发火,讲话还慢悠悠的,眼里的泪也止住了,江刻却一点都没感到踏实,恨不得唐亦宁像前几次吵架那样,对着他大吼大叫,扇他几个耳光都行。他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知道自己真的错得很离谱。
江刻扶着唐亦宁站起身,两人关灯、关门,一起离开新房。
回公寓的路上,江刻开着车,对唐亦宁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不接你的电话,不会再让你碰到这种事。”
唐亦宁只是笑。
江刻试着去体会她的心情,发现很难。他是男人,不会碰到这种困境,江刻说:“唐亦宁,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相信我。”
唐亦宁懒懒地靠在副驾,扯开话题,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爸和我妈刚处对象那阵子,我妈在厂里上班,有一次也被人骚扰。那会儿还没手机,只有固定电话,我妈哭着去厂里办公室给我爸工厂打电话,我爸从车间跑出来接,接完电话,二话不说就骑着自行车赶去我妈厂里,身上还穿着工作服。他冲到车间,逮着那个人就打,别人拦都拦不住,我爸说要让那人长点记性,知道人和畜生的区别,他对那人说如果以后再敢欺负我妈或是别的女人,他就阉了他。后来我妈厂里的领导知道了这件事,就把那人开除了,我妈说,从那一刻起她就认定了我爸,觉得他可靠。”
江刻说:“对不起。”
“你别老说对不起。”唐亦宁笑笑,“我爸之前问过我,说,如果以后我得了像他那样的病,需要人终身照顾,不一定是脑梗,现在毛病那么多,肌萎缩、脑溢血、癌症、老年痴呆、意外致残……我爸问我,你会不会像我妈照顾他那样,来照顾我。”
江刻说:“我会。”“是吗?”唐亦宁轻轻摇头,“我不信。”
江刻知道语言最是苍白无力:“你不信也好,不要给我证明的机会,我不想要那种机会,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没有谁会平平安安一辈子,人都会老,会生病,会死。”唐亦宁叹一口气,又扯开话题,“对了,那些装好的柜子,你看了吗?”
江刻说:“没有,我只看到电视柜和玄关柜,碰都没碰,房间都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