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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可浓密的长卷发铺陈在枕头上,就像是黑夜之中的帷幕。
切利奥的视线不自觉地挪到她的发丝之间,鬼使神差般,朝着那厚重的帷幕伸出了手。
她的黑发,与他离开狮心城那晚的天空一样黑。
亚历山大·席尔瓦,神圣教团的主教,切利奥·席尔瓦的养父,站在教团的书房,用悲悯的眼光看向步入室内的席尔瓦。
“我虔诚的孩子。”
主教一声感叹:“你拒绝了我的命令。”
切利奥站在安宁的书房内,下意识地蜷起指尖。
“我并非责怪你,”主教缓缓开[kou],“我相信,你一定有自身合理的理由。只是……切利奥,你是我的养子,若有迷茫或者痛苦,你可以坦[dang]地告知于我——是因为上次清缴异教徒吗?”
切利奥·席尔瓦,主教大人的养子,神明祝福过的骑士队长带队出征,去清缴西方城镇的异教徒,这本是一件伟大且神圣的事情。
哪怕他们损失惨重,哪怕与切利奥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朋友与战友多数死在西征的路途上,哪怕归来的圣骑士不到三分之一,亚历山大·席尔瓦仍然宣布他们胜利归来,带着女神的祝福与荣光,赢得了那场正义的战争。
但真的是这样吗。
回来的[ri]子,切利奥痛苦过,迷茫过,他每夜入睡时,脑海中时时刻刻会想起战友死亡时的惨状,耳畔回[dang]着的都是那名孩子痛斥他为“真正的恶魔”而后又被切利奥的同伴斩下头颅的模样。
骑士团归来不过三个月,主教下令再次西征。
这一次,切利奥拒绝了父亲的命令。
他迟早要给个解释的,切利奥很清楚。
“我……”
切利奥抬起手,按向自己的胸膛。
主教仁慈的姿态让他看到愧疚,但切利奥·席尔瓦并不后悔自己的反抗。
“是的,父亲,”他说,“是因为上次西征。”
“是否是因你看到了太多战友的死亡?”
“……一部分原因。”
“我的孩子,你可以向我坦白,我想知道你心中如何作想。”
切利奥不自觉地绷紧神情。
城镇里燃烧的大火,形容疯癫的妇女,以及,以及那名怒斥他的孩童。
一切景象,犹如千钧的石块积压在他的心头,已经有三个月之久。
并非切利奥畏惧了。
他不怕死,不怕死别,更不会因此动摇对女神的信仰。
只是……
离开狮心城时,他踌躇满志。因为异教徒信仰的是深渊中恶魔或者九狱中的魔鬼,教团的信条与故事,总是告诉他,这些信仰恶魔的人无恶不作。他们不择手段、不计代价,更不在乎人[lun]道德。
处理掉他们,是伸张正义,也是在拯救走上邪路的人。
这一次西征,是因为那个城镇的信徒召唤了恶魔。
可是到了现场,切利奥·席尔瓦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沿路走过去,连绵数十里的农田干涸[gui]裂,树木[cao]丛早已枯死,无数村庄因为干旱而被迫迁徙。
狮心城的市民不会知道,大陆边缘的地方发生了怎样的灾害。
数年来,当地居民始终在饥荒与瘟疫之间挣扎。
女神没有拯救他们,于是他们为了活下去,转而向恶魔求救。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告诉切利奥·席尔瓦,异教徒是邪恶的,他们没有心,没有灵魂,更没有人[xing]。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这世间增加动乱。
但事实上——
“他们,”切利奥的喉咙滚动,他艰难开[kou],“什么都没做。”
没有绑架妇女,没有献祭人命,没有试图召唤恶魔毁灭世界。
诸多向恶灵跪拜的人,和狮心城最虔诚的信徒一样,双手是那么的干净。
而骑士团所做的,便是杀死恶魔,以及所有拥护恶魔、信仰恶魔的人。
“教团的信条之一是,拯救陷入迷途与困境中的无辜者。”
难道他们不该是拯救者吗?
去解决瘟疫,去赠送粮食,将深陷苦难的平民拯救出来。女神的心胸如此广博,她会原谅走投无路的人短暂地步入歧途。
“我……”
切利奥握紧了腰间佩剑,他沉重地阖上了眼:“不想再屠戮无辜的人了,父亲。”
还有一件事情,切利奥不敢说。
他腰间的银剑,由光明石铸造而成。相传亦是女神祝福过的矿脉中出产,切利奥在剑斗大会上用卓越的技巧赢得了它。
银剑会对任何手染无辜鲜血的罪人产生反应。
而切利奥万万没想到的是,从西征归来,当他直面同样幸存的战友时,他手中的银剑,传来了细微的颤动。
圣骑士是有罪的。
说来何其讽刺。
这让切利奥不禁开始怀疑——若非他身为银剑的拥有着,那么这把剑,是否同样会对自己做出有罪的审判?
切利奥不敢细想,也不敢向主教诉说。
“哪怕是□□徒,倘若没有伤害过他人,也应赋予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由衷开[kou]:“这才是……您和教团,教导给我的正义观念。”
说出[kou]的瞬间,切利奥只觉得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亚历山大·席尔瓦闻言,沉重地舒了[kou]气。
神圣教团的主教并未出言指责,他缓缓低头:“原来是这样。”
而后,片刻的沉默在书房蔓延开来。
短暂的寂静让切利奥放置在剑柄处的手不自觉发力。
直至主教再次打破沉默。
“我知道了。”
养父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与平和:“切利奥,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神圣教团的成员。” “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