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璟决笑着朝他伸手,“小舅舅,往前面一点。”
他推着连慎微走到了栏杆前。
绽开的烟花下,一盏盏摇曳上升天灯从地面缓缓漂浮而上。
暖色的光宛如灯海,又像是坠落在湖中的星光,逆行而上,带着无数人间的祈愿,飞回了阙上天宫。
明明周围是喧闹的,可真的目睹了这灯海的时候,只叫人感觉到了静谧。
“天灯三千三百三十三盏,每一盏灯上面,都是百姓对你的祝愿。”
连慎微愣了许久。
他抬起手,随意的拉住了一盏灯,下面飘着一个系在绳上的小纸条。
[愿君安。]
三千三百三十三盏,纸条上面的墨迹,或稚嫩,或成熟,或清雅,或娟秀,或拙朴——
[愿君展颜。]
[愿君福禄长寿。]
[愿君岁岁安康。]
[……]
厉宁封:“师父,我们知道你要离开京城了,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思来想去,这样或许会让你开心些。”
“小舅舅,你还喜欢吗?”
说实话他们有点紧张。
见连慎微不说话就更紧张了。
连慎微缓缓松开手里的灯。
那盏等就又摇摇曳曳的飞远了,融进了升上来的灯海里,一个飘忽,就看不见影子了。
他被暖色的光映照着,眉眼间似乎都温柔了起来。
连慎微:“喜欢。”
如何能不喜欢。
周围人闻言松了口气,彼此相视一样,也笑了。
繁华是宁谧也是喧嚣,人间藏着悲苦也漾着欢笑。岁月悄然流淌在山川大河,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就是这幅留存了朝朝代代,名为人间的画卷上,咂摸出来的平凡。
夜空开始飘起细雪。
又一个平凡的新岁到了。
脚踝彻底好了之后,连慎微便同风恪和仇澈一起,率先离开了。
天南和明烛需要收拾东西,晚他们一步。
该留下的人依旧留下了。
连慎微翻身上马,压了下头顶的斗笠,挑了下眉:“金陵的风云榜,听说换了两届了?今年是不是又新换了,哪路的少年郎,不知道比之我们当年如何?”
“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仇澈笑了笑,“左右风恪给你的药调理的很好,过个大半年,说不准你内力也能正常用了。”
风恪:“啧,十几岁的小毛孩子,也值得咱息眠公子用内力吗?”
连慎微眯起眼,心情很好:“江湖年轻人的天下,咱们可都是前辈了。”
“打住打住,”仇澈拧着眉说,“什么叫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还有,我们老吗?”
不知怎的,仇澈明明最小,在年龄的问题上却最固执。
连慎微和风恪面面相觑,最后同时乐了。
连慎微笑出声:“不老!”
他伸了伸懒腰,“此一去金陵,半入江湖,收几个有意思的徒弟玩玩,宁封和璟决那两个小子……”
连慎微顿了下,眼中竟升起一点嫌弃,“也太规矩,没意思。”
风恪:“说得对,徒弟就是要逗着玩才有意思嘛!”
他说:“那我们走?”
连慎微:“走!”
“驾!”
马鞭扬起,三个策马的身影消失在万物萌发的初春。
恍然间,又变回曾经那三个恣意江湖的少年郎。
……
春去秋来,转过三载。
崇临十三年。
应璟决收到了一封来自金陵的信。
小志子哪能不知道这信是谁的?
忙给应璟决递过去:“陛下,您可不气了吧,这是今年的第三封信了。”
小志子心里就纳了闷了。
他们陛下,威严气度一样不缺,乃在世明君,偏在连大人传来的信件上斤斤计较。
前几日,忠义侯府和宰相府都收到了连大人这年的第三封信。陛下左等右等,没等来他自己的,就兀自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在朝堂上对大将军和叶大人都爱答不理阴阳怪气。
如今可算是到了。
“快快快。”
应璟决小心拆开。
其实这算家书,里头都是平日生活里零碎琐事,无非是小舅舅学着下厨,或者今日酿了新酒,或者在别的地方不小心睡着,被仇叔黑着脸拖回去,仇叔收的小徒弟被风伯的无毒小蜈蚣吓哭……
可落在笔墨上,再千里传来,就显得有趣得紧。
信纸的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和粘了一朵压平了的梨花。
那句话笔锋走势闲闲懒懒,想来落笔的人在写信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想着别的事,写的是——
梨花满庭,附于纸上,赠一枝金陵春。
寥寥几字,应璟决看了许久,然后望向窗外。
他想。
他得好好守住这个江山,让那人余生每一年,都能在繁华和平里,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金陵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