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贵人和皇后朱氏都在廊檐下站着, 刚才太后怒怒冲冲地带着姚喜走了,皇上又没再传召她们进去, 只能这么干等着。
二人最近就见过一面, 还是兰贵人离开景灵宫次日, 去给皇后请安时见的。
默契地,谁也没有想和谁说话的念头, 任由空气陷入静默。
皇后满脑子想着怎么弄死太后,凭一己之力救朱家于水火。下毒是不可能的,林昭仪就是死在了毒上,今日之后后宫众人肯定会更加小心,更别说常年被人下毒的太后了。太后宫里试膳有三道关, 先由膳医观闻,再喂鸟雀啄食,最后才是尝膳宫女。一个人顶着全天下的憎恶, 还能太平十年, 可不是单靠运气。
再派刺客?这个主意不坏。皇上下旨后宫那么多太监都要验身, 肯定会忙到夜里, 值夜排班容易乱,也就能钻空子。还有, 万妼在宁安宫时刺客一直未能得手, 传闻宁安宫内有不少玄妙机关。听说上次宁安宫进刺客是一个太监救的驾, 但朱氏相信, 那太监哪怕不救驾, 万妼也能用机关躲过去。
可是宁安宫烧了, 万妼搬去了隆宜宫里,没带多少人过去不说,那隆宜公主又是个迁去封地回宫暂住的,宫里的奴才本就不多。这可能是有史以来刺杀万妼的最佳时机,朱氏想到这里简直恨不能与全天下想诛杀万妼的人奔走相告。
就是今夜了!皇后朱氏定了主意。
姚双兰则满脑子想着怎么送弟弟出宫。皇上命所有太监验身倒没什么,弟弟做了太监不怕验。但她担心皇上查假太监进宫的门路,会无意间把弟弟的身份查出来。到时候哪怕是皇上也救不了弟弟,逃罪入宫可是大罪,姚家宿敌又那么多,不定有多少人趁机把爹娘和弟弟往死里参呢!
就像皇上也相信姚家是被人陷害,但能做的也只有暂时先把姚家人送去南疆而已。
这事儿拖不得,皇上大动干戈地要探所有太监的底,随时会把弟弟的身份查出来。还有一件事也是姚双兰最担心的,弟弟是被人害进的宫,害弟弟进宫的人自然知道弟弟的身份,明明把弟弟塞进宫后再举发,姚家就必死无疑的。那个人在等什么?
见唐公公进去禀事已出来了,姚双兰这才进殿向明成帝道:“皇上,臣妾头晕得厉害,可否就近去隆宜那里歇上片刻?”
明成帝心疼地点了点头,兰贵人肯定是看到死去的林昭仪吓坏了。“去!朕回宫的时候去隆宜那里接你。”
隆宜听说兰贵人来了,没有半点往日的欣喜。姚喜被太后收做了男宠的事,她近水楼台当然听说了。兰贵人这是来找她算帐的啊!
“告诉贵人,就说本宫不在。”她需要时间想一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兰贵人向她表明心意,可不能因为姚显的事儿再生嫌隙。
事出紧急,姚双兰没等宫女通传就进去了,正好听到隆宜那句话。
“公主连臣妾也要骗了么?”姚双兰对房里的宫女道:“劳烦各位回避一下。”
隆宜冷汗都吓出来了,垂着手怯怯地往墙角退,嘴上辩解道:“我不是想骗你,你弟弟的事也不是故意的。”她真没想到自己看得那么准,万妼果然是看上了姚喜,稍微一引诱就成了。
姚双兰没有生气,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是最没用的。“那你能不能帮我送弟弟出宫?就今晚!”她目光恳切地道。
隆宜赶紧点了点头,只要兰贵人不生她的气就好。她和万妼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万妼疯起来皇上都怕,她也就懒得招惹,免得惹一身晦气。只是眼下也不得不惹一惹了。
姚双兰把计划对隆宜说了,叮嘱道:“你亲自去一趟太后娘娘宫里递信给阿显。”说完上前握住隆宜的手,神色凝重地道:“拜托了。”
要不是太后娘娘明确告诉她,让她别再过去请安,又怀疑她与弟弟有什么不会给独处机会,姚双兰倒想自己去的。
这事儿成与不成都会得罪太后娘娘,甚至会引得皇上起疑心,若非万不得已,姚双兰不想拖隆宜下水。可是送弟弟出宫这事儿只能隆宜出面,她是宫妃没有圣旨出不去,隆宜不一样。而且平日里太监宫女出宫办差领了牌子就行,今晚不同,皇上下旨封宫,只能由隆宜亲自把弟弟带出去。
弟弟也不能穿太监服或常服出去,后宫太监都要验身,最出不去的就是太监。只能让弟弟打扮成隆宜身边的小宫女,才不会引人注意。
姚喜还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她竖着耳朵听大殿内的动静,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有些担心,又不敢贸然过去敲门。娘娘现在一定默默垂着泪……女儿家被人怀疑贞洁查看守宫砂,任谁都会觉得难堪。
远远地见隆宜公主穿过林子来了,姚喜忙站起身来,迎上去低声道:“公主殿下找娘娘有事?娘娘心情不太好,要不公主殿下改日再来?”
搁平日里,隆宜没准会幸灾乐祸地打听下万妼为什么心情不好。今日也顾不上了,她是来递信的,儿戏不得。
“我不找太后。”说完看了看四下有无宫女盯着这里,趁人不注意赶紧把袖子里的纸卷塞进了姚喜怀里,然后低声道:“你姐姐让我今夜送你离开皇宫,时辰和见面地点都在纸上,晚上等太后歇下后你赶紧过来,宫门落锁前我亲自带你出去。”
若是从前,怎么也用不着她亲自带姚喜出去。只是听兰贵人说林昭仪宫里出了个假太监,皇兄下旨封锁宫门,她不出面姚喜是出不去的。
“嗯嗯。”姚喜感激地望着隆宜公主,赶紧把纸卷收进了袖管里。她从进宫后一直盼着这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比她想象来得更快,也更好。她现在身上有万多两银子,出宫后不用为生计发愁,并且长公主殿下亲自送她出宫,此时离她被卖进宫那日还不到两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以前只是想想就高兴得上窜下跳的事儿,马上就能实现了,心却突然空落落的。像身体有一部分留在了这里注定带不走,纵使离开皇宫,这里也有令她牵挂的东西。只是一时之间,姚喜想不明白那个注定要留在这里无法带走的东西是什么。
她不能不走。无论是身份还是性别都能随时置她于死地,姚喜只能强压下那种不舍。
万妼把自己关在殿里不要为了哭,被皇上查看守宫砂的那瞬间确实很屈辱,可是想想皇上所受的屈辱更大,又正在气头上,她也就不那么恼了。
令万妼更为难堪的是这一切是当着小阉驴的面发生的,被小阉驴看到她尚是处子之身,比被皇上查看守宫砂要难堪百倍。她从未侍寝过先帝的事,从前只有芫茜知道,皇帝也是偷看敬事房记录才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