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再枯荣)_第40章 多病骨(十)(1 / 2)_折娶弱腰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40章 多病骨(十)(1 / 2)

折娶弱腰 再枯荣 6938 字 9个月前

暖莺轻啭,将梦迢唱进门来,穿着件苍绿的长衫,霜色的裙,仿如流金铄石暑热天里飘来一点冰清凉意。

        她自己面上却被晒微红,汗珠儿细细地浮了几点在额上,一面蘸着,一面往右边罩屏内进去,与斜春招呼,“大晌午险些没晒死人,也不知怎的,济南今年比往年热些!”

        斜春忙招呼她吃冰酥山,她坐在榻上等了会,暗暗地隔着罩屏的雕花往那边小书房里望。董墨还安稳地坐在书案后头,并不来招呼她。

        她有些失落,脑袋也稍稍垂下去,衔着柄银汤匙抿了又抿。这碗酥山为颜色极为好看,淋了些舂烂的李子浆,胭脂淡染,甜里扣着一丝酸。

        斜春低着声笑了笑,“布政史要告老还乡了,旨意没几日就下来,差事要落在底下两位参政身上,他有些公文要瞧。”

        “章平要升官啦?”

        “倒不是,就是暂代个差事,后头如何还不知道呢。”斜春拣了颗蜜桃递给她,听见丫头进来传话,说是她男人喊她。她丢下一个绣绷与梦迢笑着抱怨,“不知什么事叫我,大毒日头里非要我走一趟。姑娘先坐着。”

        她去后,梦迢便捡起那绣绷瞧。绣的一张帕子,上头一朵小小的菊还有一片花瓣没绣好,梦迢拈了针接着做。收针脚时,听见背后缓慢低锵的步子响了过来。

        像是鼓槌敲在她心里,咚咚地,人已至跟前。董墨拿过她手上的绣绷瞧了须臾,落到榻上坐,“我才刚在忙。”

        不分辨也就罢了,这一分辨,梦迢心里倒有些觉得他是刻意冷落她似的,不看他,寻了针线篮子将针扎在个线团上,“我知道,斜春说你大约要升官了。”

        “她瞎讲的。”董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廷不过叫我代为理事,并没有调升我的意思。”

        “既没有这个意思,做什么又要你兼这个差事?”

        董墨默着笑了笑,慢慢欹到高枕上去,两腿大开着,闲逸得很的姿态,“我到济南不过一年,对这里许多事态还不大清楚。朝廷大概另有属意,就是你们这里那位姓孟的府台。”

        梦迢理着针线篮子,淡淡“噢”了声。

        他睐着目光,保持着一丝凉悠悠的笑,“我见过他,比我年长个两三岁,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听说没什么家世根基。这个年纪靠一己之才做到四品府台,连我也是有几分佩服的。”

        袅晴丝穿过窗纱的密孔,一丝一丝地扣在炕桌上,青釉大瓷盆里浮着碎冰块,把那些光丝曼妙地折动到梁上,美轮美奂的隔在二人之间。

        梦迢还理着针线篮子,好好一个线梭子,她嫌缠得不好,拉出来好长一截重新挽,始终不抬头,“噢。斜春给她汉子叫出去了,你要茶吃么?”

        好端端的,他怎么议论起孟玉来?梦迢正疑心是他洞察了什么,不想他又没再纠缠这话,顺势说到别的上头去,“热得很,不吃热茶了,把你那碗冰酥山给我吃两口。”

        梦迢一霎笑了,也再不管那针线篮子,搁到一边去,将面前的琥珀碗向他那头推去。胭脂红的一座小冰川融了些,混着牛乳,黏糊糊成股的冰浆汁往下滑挂着。

        碗里插着柄小小的银汤匙,梦迢拿起来衔在嘴里抿着,四下里搜寻,“我再寻柄汤匙来。”

        外头廊下分明坐着两个小丫头,偏谁也不记得喊。董墨歪着眼看她寻宝似的眼睛,亮锃锃的几处张望,他便将一只靴子踩到榻上笑,“等你找到,渴也渴死我了。”

        梦迢回过头来,立刻红了脸,把嘴里的汤匙取出来舀了一勺子酥山自己吃了,才将汤匙递给他。他接过去,由下倒上刮那些融化的浆液,刮着玩似的,就是不入口,刮一下,看梦迢一眼。

        看得梦迢心里发颤发急,脸上又红了些。她夺了汤匙狠舀了一勺瞪着眼送到他唇边,“好好的东西,都叫你糟蹋了!”

        董墨张口吃了,趿驰的眼看着她。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是亲她搂抱她,她都不见得会拒绝。

        但他反倒有些顾及,不知她不拒绝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真做了什么,后面紧扑来的是什么阴谋陷阱。孟玉总不会白白将自己的夫人送给别的男人品撷。

        他这么理智自控,可落后回想,总想起的是梦迢被胭脂李子染得有些发红的嘴巴,说话时那截软软的舌尖灵巧地藏在口腔里动一动,也有些淡淡嫣红的颜色。

        在漆黑的帐里,她的身.子也会跳到眼前来,瘦归瘦,但他抱过几回,触摸到是有些软.绵.绵.的肉的,腰肢到手臂,藏在素雅的衣裙里,时不时地颤动一下。

        女人一身的软.肉总使男人骨头发.硬,他总算明白何为“红颜漩涡”。他又想起他父亲,正是病死在这样一个漩涡里。面前是个软红金粉的陷阱,他既舍不得退步,也不能掉进去,那么就只好绕着这陷阱谨慎流连。

        隔日一场琅琅新雨,洗减了些炎热。那雨只下了小半时辰,梦迢趁雨后在小蝉花巷摘了一篮子葡萄,挎着要往清雨园去。

        葡萄架上拽落了好些雨水在她身上,彩衣一壁拈着帕子帮她弹,一壁问:“怎么平哥哥这些日都不往咱们这里来了?”

        细细一检算,董墨自病好后,的确不曾往小蝉花巷来过。梦迢此刻追究,总觉他是刻意在避讳着些什么。

        他不说,她也不问,俏丽地对彩衣飞一个眼,“他不往这里来才好呢,我去他府上,几时得空几时去,也不用变着法的编谎。谎话说多了,迟早要叫人拆穿的。”

        彩衣鼓囊着腮帮子点头,“太太还是换身衣裳再去吧,上头湿.了大半截。”

        梦迢随手扑扑宝髻,抖落几滴水珠,懒得再换,一径跨着篮子出去。上头穿的檀色对襟湿了一块,贴在胸.脯上,半潮半润地捂着她有些不安的心。

        她也不是没察觉到董墨细微的一些变化,不过不愿细琢磨。有的事情琢磨透了倒没意思,难道要问他“你猜着了些什么?”倘或他都猜着了,她该如何反应呢?难道苍白辩解后断绝往来?

        大概董墨也怕这个,所以他从不问,她从不说。有时候,爱需要傻一点。抱着这想法暨至清雨园,胸前那片衣裳也干透了,一点半潮心,重又风轻云淡地跃动起来。

        园中明燕衔轻絮,柳丝千万结,梦迢在曲折由径上瞧见董墨,约莫是才由衙内归家,挺括括的背脊在三丈前头,补服的衣摆向后飐飐招摇,像一只热情而内敛的手,沉默地朝梦迢邀请着。

        将梦迢一点春心迤逗起来,她垫着脚,由翠荫里绕跑到前头荼蘼架底下,预备出其不意吓他一吓。她拉着花枝遮身,在细密的叶罅里了望着董墨走近。

        那厚苔斑布的小径未免太曲折,他总也走不近,倏左倏右地绕着,绕得梦迢一颗心扑通跳个不住。她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很有些爱他了。

        因为她从前也这样爱着孟玉,因为期盼总是闪闪烁烁半明半灭,以致她常年半悲半喜,半愁半苦。她的手本能地将花枝拉得更严实,心里却本能地在更狭窄的缝隙里窥看着。恐惧与爱,皆是本能。

        熟料董墨走到花架旁便止住脚步,撩开花枝将她一把拽了出来,“才下过雨,枝叶上都是水,藏在这里做什么?”

        岂止是水,赶上荼蘼花谢,梦迢浑身都沾着零散的白花瓣,她低眼看一下衣裙,做错事似的怯怯抬眼,“你早瞧见我了啊?”

        “一片绿荫闪过去一点檀红,想不瞧见也难。”董墨觉得她傻似的,挂起一点没奈何的笑,抬手摘她头上的花瓣,“又弄得一身湿漉漉的。”

        什么叫“又”?好像自打她上回淋了一场雨,在他心里就成了个冒失鬼,将她从前英明聪慧的印象都一洗而净了。

        梦迢心里不服气,忙掣着裙抖一抖,“谁知道这样大的太阳还没将雨晒干!”

        董墨好笑起来,“又怨上太阳了。”

        “不怨太阳就怨你!”

        他鼻腔里哼了下,“好,怨我。”

        梦迢如了意,抬起下巴颏朝前走出去几步。小厮也不好再跟着,将乌纱递给董墨,董墨一手抱着,在后头举步散逸地跟。

        其间梦迢一时快走两步,一时慢下来,回首望他,等他差两步赶上,她又捉裙跑两步。四下里蝉莺皆忙,她比它们还忙些,恨不能手握晴风,扬起飞花,她要在万千花尘里曼舞。

        这一会董墨还没跟上来,她自己却发急了,又跑回他身旁去,将他一条胳膊拽着,咯咯地笑。董墨任她往下沉沉地拖着,笑睨她一眼,“这样高兴?”

        梦迢狠狠地点两下头,“今日天气好。不跟前两日似的,又热又闷。”

        “我以为是我让你这样高兴的,原来非也。”董墨轻扬地叹一声,抽出胳膊将她搂着。

        梦迢微红着脸,避而不答,献宝似的将篮子举到他眼皮底下,“我摘了些葡萄,叫斜春散给丫头们吃。成日都是她们悉心招呼我,怪不好意思的。”

        “想着她们做什么。”董墨散淡踟蹰着,还是散淡地添了句,“她们该做的。”

        提起丫头们,叫梦迢想起从前问他这些丫头为什么待她如此周到的事。此刻再思想这问题,心境有些不不一样了,似乎落在山石上的一根羽毛,虽然自身挪动不得,但瑟瑟地向着天上翘望,期待一场风将它吹送。

        即便知道不可能,也难免盼望。爱就是这点最不好,徒增希望,徒增烦恼。

        微风不定,幽径千回百转,伴随着千回百转的心肠,迢迢延伸出去,将光阴曲折。

        这一折便至月末,且说柳朝如往南京的消息给孟玉听见,他倒没说什么,倒是章弥发起急来。这日请了孟玉来商议,眼见孟玉坐在椅上淡然品茗,他一口气呼啦啦往上蹿,点燃一腔心火。

        孟玉见他有些左立难安,搁下盅来反劝,“章大人不要急嘛,哪里就到了生死关头,不至于不至于。”

        “还不至于?”章弥一个猛回头,望他须臾,气得直拂袖,“你知不知道董墨将谢保扣在了南京都察院?谢保与咱们在盐引上这几年,少说五六十万的亏空!令襟兄与董墨什么关系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跑回南京做什么?只怕他再回来,你我就要给人一本奏疏参到北京了!”

        孟玉歪在椅上笑,“朝廷每日有多少弹劾奏疏,今日你参我,明日我参你,有多少证据确凿,又有多少不了了之。章大人有什么可惧的。”

        “董家要没证据,会叫董墨上疏?董太傅在朝廷与楚大人争了不是一日两日了,抓着纰漏会轻易放了他?咱们就是这个纰漏!到时候,楚大人不一定有事,你我可是难说得很呐!”

        “章大人先息怒,还没怎么样呢,您老倒先慌了阵脚。我在南京也有认得的人,且等我这里修书一封到南京探听探听。您老先安神,姓谢的何故要招认?招认出来他也是个死,他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