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你快逃,快逃啊!”
崖下有凤楼的船只接应,他想为她拖住追兵,令她能逃出生天!
那身素来清雅的月白长袍都沾满了血污,漫天风雪中,凤少容衣袂飞扬,寸步不退,他那样一个清和温雅的性子,竟为了她大开杀戒,从来只裁剪嫁衣的一双手,竟也与人殊死搏斗起来。
一片混乱之际,她腹部却是骤然一痛,踉跄之间,她摔在了雪地中,身下竟流出了一摊的血!
“阿宛!”
钟离羡目眦欲裂,再顾不上与凤少容缠斗了,只向她飞奔而来,却她狠狠推开,“别碰我,我恨你,你让他们住手,是我自己想要逃的,不关凤少容的事,你若是伤了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鲜血越流越多,弥漫在雪地之中,宛如开了一片凄艳的血花。
“师,师父……你难道是……”
火盆前,施宣铃越听越心惊,宛夫人却望着跃动的火舌,脸色苍白,木然地道:“没错,我在寄雪崖顶上动了胎气,险些流产,因为我那时,那时便怀上了……阿笙。”
这也是她恨煞了钟离羡的原因,因为那一日,他撞见她与凤少容在花圃前落泪相拥后,妒意横生,在“请”走凤少容后,又与她在屋中激烈争吵起来。
那时钟离羡失了神智,不懂为何他的阿宛忽然会变成这样,他们明明一同闯荡江湖,几经生死,深爱彼此,互许终生,她为何随他来到云洲岛后就一下跟变了个人似的,甚至抵死都不愿嫁给他了呢?
“还有那个凤少容,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抱在一起,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情?枉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才放心地让他留在这里替你做嫁衣,竟没想到是我引狼入室,这凤少容表里不一,虚伪至极,竟是个如此卑劣小人!”
钟离羡妒火中烧,怒不可遏下,痛骂起了凤少容,这更激怒了当时的宛夫人,她狠狠一耳光就扇了过去。
“不许你骂容木头,你没资格骂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就是这样一句维护凤少容的话,让一切都失了控。
澜心小院的那间屋中,钟离羡彻底丧失理智,动用强招,对他一直视若珍宝的姑娘,竟犯下了……无比可怕的事情。
那一夜后,钟离羡后悔莫及,百般低头认错,甚至还在宛夫人的门前长跪不起过,想求得她的原谅。
可她当然不会原谅他,她性情本就刚烈,宁折不弯,如此一来更加恨极了他,这才会在凤少容来送嫁衣时,说出那句:“容木头,你带我逃走吧,离开云洲岛,去哪儿都好,行不行?”
寄雪崖顶,他们没能成功逃脱,钟离羡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他把她带回云城,软禁在一处别院里,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她,整个人几近癫狂——
“你如果再敢逃,我就杀了凤少容,杀了整座凤楼里的人,我会把他们统统杀光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我是做得出来的,阿宛,你是见过我杀人时的模样的,我反正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我为了你什么都干得出,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木雕在火盆里烧得劈啪作响,青烟缭绕间,渐渐一片焦黑,模糊了那张原本雕刻清晰,温润清雅的面目。
施宣铃听到这,心弦一动,耳边忽然回荡起钟离笙在石洞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偷听到了母亲与闻晏如的对话,那样冷冰冰的一句话,毫无母亲对孩儿的爱意,只带着满腔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的心都割得鲜血淋漓——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想到石洞里,小鲨鱼那满眼泪光,痛彻心扉的模样,施宣铃一颗心就忍不住揪疼起来。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样,师父您才对少岛主……”
“不只是这个原因,总之……他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
施宣铃呼吸微颤,看着宛夫人决绝的神色,在心中替钟离笙感到不忍,她沉默了会儿后,倏然又轻声问道:“那后来呢?师父您还有去见过……凤前辈吗?”
“我去见过他,因为我想搞清楚一件事。”
那日寄雪崖顶上,她险些流产,凤少容不顾一切地冲破重围,奔至她身前,染血的衣裳被利刃划破,露出了他锁骨间的一处图腾——
火凤展翅,涅槃重生,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处图腾。
她不可置信,却被钟离羡带走囚禁起来,无法找到凤少容问个究竟,直到她腹中的孩子出生,钟离羡对她的看管没那么严了,她才趁机提出要求,她想去一趟凤楼,跟凤少容见上最后一面。
她答应钟离羡,她不会再逃跑了,此生会在岛上终老,毕竟她也的确……回不去了。
纵使明面上她再装出一副厌恶的模样,可阿笙也毕竟是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是在这世间与她血浓于水的人,她舍不下他。
这个孩子终究将她牵绊住了,也就此断绝了她的后路,令她彻底沦为了罪人,此生再也离不开这座云洲岛了。
她去了一趟凤楼,从早上待到了黄昏,钟离羡就抱着孩子守在楼中,直到粲然的霞光透过窗棂,洒在孩子熟睡的脸庞上时,她才满脸是泪地走下楼来。
她终于弄清楚了心中的那个疑团,可她宁愿从来不曾知晓过真相,因为如此一来,她连在岛上唯一的一个朋友……都要失去了。
“师父,您在想什么?”
见宛夫人久久沉浸在往事之中,眸中有水雾升起,却始终一言未发时,施宣铃终于按捺不住,“您说后来见过凤前辈,是为了搞清楚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为何手札上一个字都没有记录下来?”
宛夫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火盆,关于在寄雪崖顶发现火凤图腾的那一段,她到底选择了隐瞒,没有告诉施宣铃,只是陷在前尘旧梦里,不管少女在身旁如何追问,她都没有开口。
直到铃铛声响,施宣铃凑近她,试探地问道:“师父,是不是,是不是跟凤前辈留下来的遗言……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