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着这份不染纤尘的情谊,为她默默种着那株结颜花,祈盼她无病无灾,一世安好。
正如他五叔所说,他那样挂念她,又怎会忍得住在她自海上归来时,不第一时间去见她一眼呢?
事实上,连他五叔都不曾知晓,当日城郊竹林相迎,他其实也去了,只不过他藏身在了暗处,不曾让那道灵秀身影瞧见过他。
他听到了她一直在追问他的下落,惦念他的安危,他有那么一瞬很想出来与她相见,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她不用担心了。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他只能暗中目送着她进了皇城,与越无咎同骑一匹马,受到了满城百姓的欢呼爱戴,最终在宫门前拜见了允帝。
见她终于平安回到了皇城,他也便放心离去了。
他们终有相见之日,只是到那时,他一定已经练好了左手,不比从前差上一丝一毫。
“这次五叔派你去海上执行任务,却没料到会有如此结果,说来你终究是为了施宣铃才会九死一生,甚至险些丧命于赤奴人之手,此番你虽是活着回来了,却也将半条胳膊都折在了海上,你心中对五叔,对那丫头,可有……怨恨?”
可有怨恨?
小陌被裴世溪的问话拉回了心神,他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右边那截空空荡荡的衣袖。
和煦的夕阳洒在少年那张昳丽的面庞上,他在那战船上受了息月寒一钩子,当时鲜血淋漓瞧着吓人,脸上那道伤却恢复得极快,像是老天爷都不忍心毁掉他那张“美人脸”似的,令他脸上一丝疤痕也未留下,恢复得完好如初。
只是那条断掉的右臂,却是真真正正地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裴世溪那显然带着自责的发问,小陌微眯了眼眸,竟然笑了笑,只轻轻说了四个字:
“无怨无悔。”
“你不恨,这笔账五叔却不会忘,定会牢牢记在他息月寒的头上!”
裴世溪却是恨声一哼,眸中陡然迸射出一抹寒光,周身也杀气四溢。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赤奴蛮子,声势浩荡地领着十万大军攻上云洲岛,却大意轻敌,惨败而归,搅乱了我所有计划,还害你险些丢了性命,有朝一日我定会将这些债狠狠从他身上讨回来!”
“五叔你别气,棋局从不是一子定胜负的,一切尚可从长计议,毕竟咱们一代代族人筹谋了那么多年,也不差再多等一时半会儿了,更何况——”
小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他本是最应该记恨息月寒的,此刻却为了奉氏一族的大局反倒劝起了裴世溪:
“我们现在还没到跟赤奴人翻脸的时候,五叔你还得借他们之手,借息月寒那股势力来为你做许多事,千万不可与息月寒闹僵了,更不能将他从盟友变成敌人,我没什么的,不用在意我,绝不可为我坏了棋局……”
小陌神情肃然,说这些话时全然不像个半大的孩子,反倒透着十足的老成稳重,裴世溪有些怔然,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看向他右边那空空荡荡的一截衣袖,心里忽然难受至极,好似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酸楚莫名。
小陌却毫无察觉,还在树下冷静分析道:“只不过,五叔,我这次在海上也算是得罪了息月寒兄弟俩,若他们日后‘兴师问罪’,你就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我已葬身大海,他们也只能悻悻作罢,而之后你再与赤奴人交涉时,我也不能在明面上出现了,至多只能在暗处护卫五叔了……”
“小陌。”裴世溪忽然出声打断了少年,他望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昳丽面孔,轻叹了一声:“你回族里吧,守在你娘身边,接下来那段路,五叔不用你陪。”
“不,我不回去,五叔不要见我断了条胳膊,就觉得我是个废人,要将我赶出镇抚司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拿话来刺我,我只是……”
裴世溪还想说些什么时,眼前的少年已经低下了头,紧抿双唇,一副自我封闭,油盐不进,再不愿多听他说一句话的样子。
裴世溪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抚上少年的脑袋,落下一句:“算了,你随我,犟种。”
他再不提让小陌回去的事了,只是话锋一转,忽然又道:“昨儿派去族中的人回来复命了。
冷不丁听到这话,小陌瞬间提起头,神色一喜:“如何,族长是否松口了?愿意说出开启那凤灵血阵的秘术了?”
裴世溪摇摇头:“没有,他仍是不肯道出血阵开启的法子,派去的人也翻遍了族中记载,却都没查到任何线索……”
只有族长岐渊将开启凤灵血阵的法子和盘托出,他们才能抓来施宣铃的生父,也就是施仲卿,用他的一条性命完成献祭,彻底解开施宣铃的封印,唤醒她体内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让她担起责任与使命,带领族人完成大业。
“为今之计,只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到来,在族长开口之前,我们都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听到裴世溪的话后,小陌的眸光又黯淡下去,虽早料到如此,他却仍掩不住的失落。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真相,让她知晓,她与我们才是一族之人,而她护着的那些人,反倒与她是宿世仇敌。”
少年轻叹间,眼前不由又浮现出当日在云洲岛上,那道站在崇明塔顶拉弓放箭,面对赤奴十万大军亦无畏无惧,坚定保护着云洲岛所有将士百姓的身影。
想到这,小陌长睫一颤,心念陡然一动,捕捉到了什么般,他忽然抬头对着裴世溪脱口而出道:
“对了,五叔,我见到族中圣物了,就在云洲岛一役中,族中圣物重现人间了!”
“什么族中圣物?”裴世溪一怔,却又立马反应过来,瞳孔骤缩,“难道是……”
“对,正是我族消失多年的那对神弓,挽月与溅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