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苔不知已经在床上躺了多久。
她不饿,也不渴,身体所有必须的代谢机能仿佛消失了。
她时睡时醒,醒来后凝视着头顶毫无内容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看累了就接着睡。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彻底地休息过了。
小小的房间里,烛火晦暗,时间粘稠如混沌的泥潭,而她自愿沉入这毫无意识的泥潭。
她没有失忆,她记得一切发生过的事情,知道自己应该起来去复仇,也知道外面有人在找她,三千世界里她有信众千万,她应该显灵去满足他们的心愿,汲取他们身上传来的信仰之力强大自身。
她也知道把自己从海里捞上来的人是之前一直跟着自己的小鱼,明明让他不要再跟着自己了,他却还是不听话地跟着自己。
但她现在已经没了教训他的心情,也没有了复仇的雄心,对成神也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累了。
很累很累。
一种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倦怠和疲惫像茧一样把她重重包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反复撕扯,鲜血淋淋,隐藏在最深处的那一点温暖渐渐消失,问心镜中敖舜的残魂挖出了她的整颗心脏,可现在她的心明明就已经被补好了,强壮有力地在她的胸腔里跳动。
但她依然觉得那个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洞,呼呼的漏着刮人冷风。
她想起了八百里泾河,想起了还没来得及告别的父母,想起了溅到自己手心里的丹丹的双瞳眼珠,想起了被仙人一脚碾碎的百莲,想起了敖舜,黄仙飞,长生,想起了钱塘龙王庙,大成村,想起了定州的那只狗,还有小宝,李黑······
她明明还没有死,过往的一切却都在她面前走马观灯一般走了一遍。
曾经那样炽热的复仇火焰已经燃烧殆尽,她缄默地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
一切都是浮尘,连她自己也只是尘埃而已。
随便吧,该怎样就怎样。
无所谓了。
她累了,她要睡觉。
可她怎么都睡不着。
人的崩溃都是悄无声息的,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却已经满是灰烬。
她忽而丧失所有宣泄情绪的本领,不愤怒,不悲伤,也并不自责,只是变得异常平静。
明明活着,感官能力和感知能力却暴跌至零。
灵魂像被外力强行拽离身体,一个劲儿地往深渊下堕,很沉很累,再难唤醒自己。
王小苔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深深的疲惫早就打垮了她,她又一次从深深的没有任何梦境的睡眠中醒来,睁着眼睛平躺了一会儿,然后又冷漠地闭上了眼睛。
之前还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内容的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了一幅画,画画的人用极其拙劣的手法描绘了一副漫天繁星图,一只应该是鲸鱼或是其他什么的大鱼在星河中优哉游哉地摆尾。
那只鲸鱼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很大的微笑,像是在说外面星星很漂亮,快出来和我一起玩耍吧!
奈何画功拙劣,色彩虽然丰富,但没有讲究什么明暗调和,深浅搭配,只是简单地拼凑在一起,组合起来实在是不堪入目。
王小苔看了一眼就头痛地闭上了眼睛,期待进入下一场没有梦境的睡眠,这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睡一觉大概就好了。
还能希求再做一个什么都有的梦。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星星和鲸鱼不见了,天花板上换上了一副蓝天白云的图案,没有灼目的太阳,只是明亮的天空,软绵绵的白云。
仔细看去这其实也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什么人把整个屋顶都打开了,让天光得以倾泻下来,温柔地把王小苔从睡眠中唤醒。
但王小苔如同死了一样,再无任何光能够透到她的眼底。
“鱼不知,你给我滚出来。”
王小苔从床上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死气沉沉。
鱼不知瞬间就来到了王小苔身边,认真地看着她,纠正道:“不是鱼不知,是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