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没料到打趣了平儿几句,竟引来王熙凤如此反弹,也不知怎地,平素里谨小慎微,今儿竟有些压抑不住,忍不住讥讽道:“我哪里敢管老爷,比不得伱辖制得住琏二!”
贾琏如今拿外室当家,在二府已不是秘密,这话看似自嘲,其实却在打凤姐的脸。
凤姐倏然起身,单手叉腰,指着尤氏,佯怒道:“你还有脸说?还不是珍大哥撺掇,我比不得你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他便是一辈子不回这个家,我也就指着平儿过!”
眼见着二人有闹僵的趋势,李纨害怕尤氏撂挑子,忙岔开话题道:“好了!还是说正事吧!你们说老太太怎突然要替宝丫头做生日?”
尤氏毕竟是小门小户,比不得王熙凤背靠王家,暗戳戳讥讽两句也就罢了,真闹掰了也是自己没脸,前面自怜自艾没忍得住,这会子见李纨递了梯子,也就暂时借坡下驴。
半遮半掩道:“要说宝丫头进府也有两三年了,何故偏今年要办?我前儿倒是听了个闲话,只是关乎宝丫头……也不好瞎说!”
李纨见她欲言又止,笑道:“珍大嫂子有话直说,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左右不过当句玩笑,谁还能传出去不成?”
接着拿胳膊肘拱了拱凤姐,暗示她也表个态。
凤姐见尤氏提到闲话,就知道必是王夫人传的风言风语。
因这事毕竟不是好事,王夫人怕薛家反弹想要避嫌,所以便将消息由外向内传播,这样即便以后薛家听到风声,追本溯源也只当从外面传开,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所以,尤氏都听到风声,但李纨却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事总得有人背锅,尤氏旁的不说,身份却十分合适,于是半推半就道:“我和平儿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那闲工夫,说别人家的闲话!”
尤氏也不管她语带讥讽,笑道:“前儿听外院说起,宝丫头和尚荣倒是分外亲近,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被听了去,有意替宝丫头做媒!”
接着明知故问道:“我听说老太太还特地叫尚荣也蠲了资,不知可有其事?”
她这话不无显摆的意思。
原先,对于妹妹嫁给奴仆出身的赖尚荣为妾,她觉着面上无光,多有不耻。
但只一年多的时间,赖尚荣就做到了五品郎中,她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加上前阵子贾珍嘱咐其放低了身段请人,更让她刮目相看。
当初尤二姐嫁给赖尚荣,凤姐就曾经冷嘲热讽。
宝钗是凤姐的表妹,借助荣府两三年,都不见府上操持什么生辰,如今与自家便宜妹夫传出绯闻,贾家的老祖宗却上赶着巴结,让她也与有荣焉。
只是她不知道,时移世易,场中的三对主仆,却是她与赖尚荣关系最浅,甚至另两对主仆插在头上的钗环,都是自家妹夫所赠。
李纨一直蒙在鼓里,听了掩嘴惊呼道:“啊!~怪道老太太叫尚荣蠲资,还嘱咐他别忘了备礼!”
她这情急之下,竟也随着尤氏喊出了尚荣,好在尤氏只顾着洋洋自得,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而王熙凤也在考虑如何让尤氏背锅。
当然,即便她听了也不敢声张,毕竟自己也不干净。
“这事你从哪听来的?”
王熙凤一面明知故问,一面考虑如何回禀王夫人,好让尤氏将锅背瓷实了。
当然,也在考虑事成之后,如何跟赖尚荣邀功,少不得她好处的承诺,她可一直记在心上。
尤氏察言观色,见她只问了一句,便陷入沉思,只当她被怔住了神,笑道:“怎么?向来眼尖耳利的二奶奶,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如今都在外院传开了,连我们那头都听到了风声!”
接着欲盖弥彰道:“我听说薛家表弟素来敬重尚荣,会不会……”
薛家宣扬金玉良缘,她多少也有耳闻,只因贾母一直不表态,也就没了下文,于是便脑补了一出薛蟠送妹的桥段。
只是话刚说到这,王熙凤不等说完,忽然打断道:“大嫂子说的言之有理,不管到底是不是文龙的意思,还得速速禀明太太!”
尤氏顿时骇然,语无伦次道:“咱……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只是妯娌间的私下闲谈,况……况且这不过是下人间的风言风语,如何能跟太太说去!”
这些无端揣测毕竟上不得台面,更何况宝钗毕竟是王夫人侄女,这要是王夫人训斥,回去贾珍还能给她好果子吃?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王熙凤又一心叫她背黑锅,倏然起身,拉着她的胳膊,道:“事关宝丫头清誉,万万大意不得,还得禀明了太太定夺!”
接着又对李纨道:“大嫂子也一同去吧!正好做个见证!”
就这样众人来到荣禧堂。
王熙凤便将尤氏的一番话,装模作样的向王夫人禀报了一遍。
说完沉吟片刻,假意道:“太太!珍大嫂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若真是这般,文龙也太不知轻重了,便是真有此心,私下找太太做主也就是了,这样……这样岂非拿宝丫头的名节当玩笑?”
接着咬牙道:“如今这风言风语已经传开,叫我说不如乘着今日,跟姨妈说了,叫老太太保媒,以后也就没人敢乱嚼舌根子了!”
是的,除了让尤氏背锅,她还打算让薛蟠背锅,毕竟尤氏只是个传话的,造谣的还没落实。
薛蟠毕竟名声在外,做出什么荒唐事都不奇怪,即便解释也解释不清。
况且,这事若是从薛家自己人嘴里传出来的,薛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夫人做为主事之人,当然看出了王熙凤的意思。
不过,她虽然也想让薛蟠和尤氏背锅,却不打算落了薛家的面子。
让宝钗嫁给赖尚荣,那是利益考量,但薛姨妈毕竟是她的亲妹妹,撮合宝钗和赖尚荣也就罢了,却也要赖家主动,否则传出她侄女上赶着嫁给赖尚荣,岂非落了自己的面子。
况且,贾母有言在先,要等邢蚰烟进京看了再说。
所以,即便要让薛蟠背锅,也只能私下跟薛姨妈去说,而不能传扬出去。
做戏做全套,为了表现出自己确实初次听说,并帮着遮掩王夫人沉声道:“你们东府是愈发没有样儿了,这种话也能瞎说?珍哥儿呢?还不叫他来回话!”
少顷,贾珍也被请了进来。
王夫人先是一通训斥,随后厉声道:“我也不想追究谁的不是,但事关宝丫头清誉,你回去还得好生约束下人,再不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接着又道:“至于宝丫头和尚荣之事,我回头自会去找姨太太!”
贾珍遭了无妄之灾,领着出了荣禧堂,甩手就是一耳光,瞪着尤氏怒斥道:“还不找个东西把你那窟窿堵瓷实了!再牵连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