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燕京后，一向直爽的津岛郁江变得沉默寡言，想事情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久许多。从沧江市调到的朱烽这一组人，吕君房身上谜团重重，朱烽也明显因为吕君房的事而心神不宁，曹敬是特殊功能人士，整日被秘书监控，津岛郁江作为朱烽的研究生助手是最不起眼的人。

        在会议上突然为曹敬发言，公然质疑骆长安的指令，可见津岛郁江胆量十足。机密会议结束后，曹敬却觉得这女孩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能舔舐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的情绪能量，酸甜苦涩，还有一股铁锈味，上一次他品尝到这种味道还是高中的时候，曹敬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窥探她内心的冲动。

        但他克制住了，不是因为运用感应技术会加重精神的负担，而是因为津岛郁江不喜欢这样。曹敬尊重她的决定。

        “最近耳朵后面还会痛吗?”

        人群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他们两人坐在原地，曹敬用摇头回复女孩的关怀。他和津岛郁江透露过，自己在疲劳的时候会在耳朵根后面抽痛，也暗示过自己最近越来越疲劳。他还不敢告诉津岛郁江自己自发出现幻视的情况，但他和她说过自己越来越不堪重负……他告诉过她精神感应会带来的压力，被周围的情绪所影响。

        换作是以前，在他还能自如窥探他人心灵的少年时期，却没有办法和他人倾诉自己的感觉和秘密，这是一种非常吊诡的情况。以前他和津岛郁江的相处是单向的，他承担着女孩的全部压力和情感，稳稳地托住对方，把她拥抱在怀里;但现在却相反，他不再窥探对方的心，却感觉被津岛郁江拥抱着了。

        曹敬现在越来越多地和津岛郁江谈起自己的感受，自己在心灵感应中所遭遇到的苦楚与滞碍，这在以前的曹敬看来会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他却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很安宁快乐，偶尔地能够依赖于对方，这才像是正常、健康的相处方式。津岛郁江以前总是批判他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扛在自己肩膀上，现在曹敬偶尔尝试着与津岛郁江分享自己的苦痛与快乐(有些最深处的东西他还是藏在心里)，确实比以前轻松多了。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曹敬笑着反问，“为什么总是这么愁眉苦脸的?”

        津岛郁江浅笑道：“女人总是要有秘密才能保持自己的魅力。”

        很有意思，曹敬暗忖，他以前有过另一个理论。他认为两个人互相了解的过程就是相爱的过程，当他越深入一个人的心灵，知晓他/她的过去，理解对方的情感，他的共情能力就会令他对其人产生好感。“距离产生魅力”的含义，他认为是保持距离能够让人有余裕向他人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对曹敬来说这句话永远不可能成立，他与他人的距离几乎不存在，近到只往前一步就会贴面共舞。

        那时候他对津岛郁江说，自己喜欢她是因为百分百地了解她，两人的感情是由这种古怪的关系缔结而成，那时曹敬的感情像是强烈、凶猛的暴风，几欲将人牢牢握在手中。津岛郁江听到这句话时并不太高兴，但她那时无力反抗。

        而现在双方的地位对称了，当津岛郁江真正成为一个谜后，他确实体会到了秘密带来的魅力。现在的津岛郁江能够把自己的半身隐藏在阴影中，平视曹敬的眼睛。舞步不再是由曹敬全面主导，而是逐渐适应双人彼此配合的步调，这确实能够带来曹敬未曾体验过的快乐。

        除了两人，会议室里只剩下骆长安、骆雯、朱烽，以及那位秘书张小茗。骆长安使了个眼色，骆雯把门锁上，然后用一个仪器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四角、会议桌、每一张座椅。

        “接下来要说的话只局限在这个房间里……根据我们的情报来源，病毒‘祝福’并非是破坏性的。”骆长安点了支烟，侧眼瞟了一眼之前吕君房坐的位置，“和它的代号一样，‘祝福’是早期一个机密研究项目的代称，其目的是寻找人工激发进化能力的可能性。想要从根源上寻找到人体特异功能的起点，朱烽老师，你是搞这方面研究的，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吗。”

        朱烽苦笑道：“大部分是铁幕时期的乡野传说，那个年代什么小道消息都有。我小时候还听说在搞进化动物的实验，想研究不光是人类，动物能不能具备进化能力。那时候我还看见地摊报纸有鼻子有眼地说，古时候的妖魔鬼怪传说，就是具备进化能力的异种生物。我在念大学的时候还专门写过这个论文，研究这种说法的传播途径，都是以讹传讹，造谣而已。至于外国在搞人体试验、病毒实验……这种消息更是满地都有。”

        在军备竞争的时期，有这种研究项目很合理，在认识朱烽后，曹敬偶尔也会和他谈历史考证和学术问题，关于进化能力的起源上，至今依然是众说纷纭。朱烽近年考察各方猜想，认为进化能力的突然产生可能是由于外来信息对人类认知模式的改变，这种说法在学界支持者不多，仅仅是因为朱烽在学术界地位尊崇才没有被大范围批驳，冷嘲热讽说他异想天开的人也不少。

        一个重要问题是，朱烽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去证明这个猜想。如果进化能力的根源是“信息对人类认知模式的改变”，那到底是什么信息?什么认知模式?为什么认知模式的改变会产生进化能力?这几个问题朱烽一个都答不上来，只能举出一些软弱无力的旁证。但如果骆长安的情报正确，那朱烽长年的研究目标可就水落石出，真相立刻就将出现。

        “您的意思是，出现的‘祝福’真的是……”津岛郁江皱眉道。

        骆长安看了眼张小茗，点点头。一直沉默不语的秘书微微张开嘴，“您的意思是，出现的‘祝福’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