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人活着的世界说得好孤独,而且好冷。”陶如月说,“我很害怕。”
“人不应该永远活在童话里。”曹敬瞥了一眼阴影中的同伴,另一个野马中的公主,伴随着女孩的魂灵一同奔驰的旅者,她是祝福的某种显化,认知病毒在底层思维中的某种投影。
“祝福”并非是纯粹的信息污染,它的创造本身具备某种巧合性,并且需要许多记忆和智能碎片作为承载的载体。它是某种能够蛰伏和被同化的信息,夹杂着不同宿主的碎片。
陶如月脑中的祝福,是从苏易城手中的样本直接受到感染。它已与女孩不分彼此,成为女孩意识的一部分。像是一个很隐蔽的副人格,这女孩的形象很明显受到了陶如月自我认知的影响,同时,曹敬也觉得它继承了之前创造者的一些残留。
“为什么不应该?”
“童话是真实世界的隐喻。它把许多暧昧模糊的细节隐去,只剩下最简单的轮廓。”曹敬温柔地说,“活在童话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相比起充满寒冷苦难的现实世界,活在这里自然更舒适。但你真的想要割去所有让你在现实世界里感到不幸的那些部分吗?想念妈妈的话,妈妈就在外面等你。如果是爸爸的话,爸爸也总有一天能从外面回来。因为‘得不到’、‘无法满足’而彻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部忘记,也未免太消极了。”
夜空中亮起了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亮,曹敬抬头观察了一会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心里也并没有什么底气,因为他不知道爸爸妈妈这个话题对于陶如月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是不是那么宝贵的东西。他的过往人生中没有父亲与母亲的位置,所以对这种情绪很陌生,但以他的经验,他大概可以推断出亲情的重量。
他再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细节,突然意识到:这个“祝福”的化身,这个小女孩,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这里。
“你很孤单,想要朋友。”曹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思考一边触摸孩子的边界,他很擅长这个,“我知道你父母是外交官,你甚至不是在大陆本土出生长大的。你随着父母工作四处迁徙,没有朋友是吗?不管你在哪里,与怎样的孩子们一起玩,最后你都会离开他们。为此你就不再跟人交朋友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你讨厌父母?”
曹敬想了一会儿,道:“我和你刚好相反,我有很多朋友,兄弟姐妹,但我没有父母……大概有那么一个算是我父亲的人吧。但我见过你母亲来看望你,让我有点嫉妒。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切身感受——世界上会有人无条件地爱你,哪怕你一动也不能动。这份感情让我很吃惊,几乎动摇了我的世界观,因为我一直以为所有感情都建立在某种交换和交易上。”
曹敬伸出手去,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在这片草原上,人和人永远不会相遇。但我们可以看见某些存留下来的东西。”曹敬似乎在寻找一个简单易懂的措辞,“以前有个很聪明的人说过,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看不见真实,我们只不过是看着墙上被篝火映出的真实事物的影子。影子当然很难传达出真实的样貌,但看久了,我们注视着彼此的影子,也能从影子的舞步中揣摩、测度人的真心。我们依然只是一些看着影子的人,但我们可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句诗学过吗?等出去之后我可以教给你。”
小女孩看向地上,深蓝色的篝火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只有那个“祝福”的化身没有影子。曹敬有点笨拙地弯腰伸出手,把小女孩的双手牵起来,开始缓缓移动脚步。
“我在大学里学习过跳舞……但已经很久没有跳过,几乎全忘光了。”
两人的影子在火光中摇曳不定。
“可是我舍不得她。”陶如月一边跳舞一边看向那个祝福的化身,“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她会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曹敬说,“我也会成为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外面的世界很寒冷,但有了朋友和亲人,甚至连我都会觉得不那么孤独。”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一样……真的飞起来了!”陶如月惊讶地说。
“你飞起来了,是因为你想飞。”曹敬笑道,“祝贺你,一个**和念头是复活的起点。”
他突然想起那些神话,从冥府中救人的那些英雄们,他们都说不要回头看。
曹敬没有低头去看脚下,他仰起头,与陶如月一同坠入夜空,在群星中,巨大的鲸鱼正在向他们游来。更上一层的心念与记忆的使者来到了,他们坠入天空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一瞬间,巨大的白光笼罩了一切。曹敬已经闻到了现实里医院病房那令他有些不快的气味,听见津岛郁江正在和路兰亭争吵。
他并不觉得烦恼,津岛郁江此刻需要他,曹敬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切实地感受到温暖和小小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