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见公园的办公室,有人敲门。
“请进。”
吴晓峰拿着文件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曹敬和路兰亭坐在一张茶几两侧,他瞥了一眼,曹敬面前的杯子里茶水是满的。
“中午好,吴老师。吃过中饭了没?”路兰亭举起茶杯,“待会儿在下面食堂一起吃个饭。”
吴晓峰讪笑:“不了,我这边事情太多,汇报完就得立刻去内务部。”
胖子瞥了一眼曹敬,似乎不确定要不要在曹敬在场的情况下继续开口,但路兰亭轻微点了点头。吴晓峰微微皱眉,自己也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在路兰亭给他斟茶的时候,吴晓峰一直给曹敬打眼色。
曹敬装作没看见。
“已经查出来了,是铀237,放射周期很短,一周。所以我查了一周内的海关资料,关于一些……嗯,工业废料之类的,大概查到了金属的来源。”
路兰亭接过报告,仔细看了片刻。
吴晓峰眼角的余光一直打量着曹敬,等路兰亭放下文件后,吴晓峰立刻笑道:“那我先走了。”
“不聊聊愚弟的事情吗?”路兰亭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让吴晓峰坐在原地,“关于他的心理教化工程。吴老师你作为业内首屈一指的高手,也得劳烦您来把把关。”
“这还有啥要把关的,讨论结果都已经出来了,事情定性了。苏易城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在挫败这次境外势力的极恶劣破坏事件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而为了在关键时刻破局,苏易城做出了必要的牺牲,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到底,被代号神武的战略级重创。因为服用了违禁药物,人格过度损耗……”
说到一半,吴晓峰又拍了拍曹敬的肩膀,笑道:“而且小敬的水平,还用说吗?迟早,不,现在已经比我厉害多了。他做的工程,不会有任何问题。”
曹敬感觉自己被拍的地方起了些鸡皮疙瘩。
“家姐已经被隔离了。”路兰亭指出这一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程序还是必须要走的。毕竟在燕京调动蜂群工件是个比较敏感的事情,事发地铁隧道到现在都被检疫部队封闭……伤亡人员也很多……包括苏成璧女士自己的伤势也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无论是她宝贵的特殊体质,或是精神方面可能留下的一些问题。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们都没有办法承担这个后果,是吧。这也都是为了共同利益着想。”
曹敬缓缓摩挲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容越说越僵的吴晓峰。到最后,吴晓峰自己也有点赧然地抬手喝茶。
“小敬打算在燕京呆多久?”气氛变冷,吴晓峰立刻转移话题。
“车票订好了,下午就走。”曹敬想了一下,“大概能留下吃顿中饭的时间。”
“不在燕京多玩两天吗?现在回去,大概会跟那些散去的年轻人一起挤火车吧。”吴晓峰吸了吸鼻子,“最近两天,公众幻象再也没有出现,热度退去,那些崇拜概念砂的小孩也都散了。路费还宽裕的大概还能多逗留几天,咳,都是些社会隐患。”
说着说着,吴晓峰站起身,笑道:“我就不留下来陪你们聊天了,现在内务部的事情真的太多。”
路兰亭笑着摆了摆手,吴晓峰顿时如蒙大赦地离开了办公室。
等门关上,路兰亭把吴晓峰的茶杯收好,微笑道:“你觉得顶替吴晓峰的位置,是你预期中的未来吗?”
“不可能。”曹敬摇头。
“你现在处于马上要走上吴晓峰那条路的阶段。一个感应者要做事,难免会变成他那样。这是你们这一类人的特质决定的。但不变成他那样,你又很难得到一定的自由。这不是我危言耸听,你想进入这个地方,就必然会面临这样的选择。”路兰亭给自己斟茶,“精神感应者太稀少,而且……也太吓人。”
曹敬想了一下,道:“他……是斗争的工具吧。”
“不然为什么他会掺合到骆长安和骆雯的私人家事里?”路兰亭摊开双手,“就像你已经知道的,吴晓峰那层表皮下面实际上有一个非常清醒、理性的冷酷人格。哼,也不能算是完全的伪装。真真假假其实早已分不清。他的许多行为实际上都有非常明确的理由,但他总是用那种做派来掩盖其真实动机。一个性格恶劣、胆小如鼠的杂碎和心思阴沉、长袖善舞的读心者相比,前者的形象要安全多了,对吧。”
“包括和我的最初接触吗?”曹敬微微前倾,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扶手。
“以我现在的立场,显然不能告诉你答案。”路兰亭微笑,“个人建议,不要花太多时间思考自己的过去。人得向前看。”
“我还有多久时间?”
“一个月内,根据我的估计,可能要看局势发展的速度。你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休息调养。”路兰亭看了看手表,“我理解你想尽快赶到曹雪卿身边的心情,但在那之前,你得先调整和管理好自己。津岛郁江小姐大致也能有休息的时间,在正式调动下来之前。”
沉默。
然后路兰亭调整了一下坐姿,叹息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现在得好好想想:与你认识的其他人不同。曹雪卿走上这条人生路,她没有选择。在二次觉醒之前,津岛郁江小姐有过选择,但现在我们其实都明白,她也没有了选择。而你,曹敬。你现在正在走上的这条路,你有过选择,而你选择了什么呢?”
曹敬能听见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
他想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说:“曾经有一个人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石球上的灰尘,我们无论做出了什么选择,这个世界都不会在意。”
路兰亭微微皱眉。
曹敬继续说:“但另一个人说,我们做的每一个选择,其实都会被这个世界铭记。我们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抉择,都因为曾经一度存在而永恒。路先生,你曾经是个虚无主义者,但你现在却投身在世俗里最烦恼的旋涡里,做了一些非常有争议性的工作。我不确信是什么改变了你。但我现在其实已经明白了,我曾经会从更长远的角度去审视我的生命,但现在,我要抓住当下。”
略为停顿后,曹敬继续说:“如果命运始终难以避免,我想有尊严地面对它。至少,我要先伸出手,体面地等待它来和我握手。所以我决定前往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我要和姐姐呆在一起。我绝不想因为没有选择这条路而后悔。”
路兰亭伸出手,曹敬与他握手。转身的时候,曹敬听见路兰亭在背后问:
“是因为……易城的一部分在你脑子里吗?”
“……”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但我不由自主地觉得,好像易城在你身上……做出了他本来应该做出的抉择。算了,当我没说吧。”
曹敬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头看,只是大步走出了办公室。走出办公室门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快了很多。但他立刻看见,在楼梯口,有个胖胖的身影站在那里抽烟,看见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立刻掐灭香烟向他疾步走来。
“真的想留下来请我吃饭吗?”曹敬哂笑,但吴晓峰脸上的表情比他预期的更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