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近半个月氧气含量提高的速度，最多再过两年大家就有望回地面生活。她等不及想要告诉元锦这个好消息，听说她离开地下城回深城，随即赶来，还在停车场遇到了封函和孟鑫。
她怎么都没想到，找到元锦时，她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
“她没有死，她答应过要跟我一起等到回地面生活。”江菲绷紧面容，像是说给封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她说，等到可以回地面生活那天，她还会带着所有人有序搬回来，还写了一份详细的返回地面生活，基建恢复人员安排手册。”
“姐姐只是睡着了。”封函目送失魂落魄的孟鑫下了车，发动车子，用力踩下油门。
姐姐不会走的，她只是睡着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加速冲进雨幕中，身后的深城市政府大楼渐渐变得模糊。
封函控制着经过数次改装的指挥车，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他看着逐渐变得模糊的雨幕，眼泪无声无息划过脸庞，一点点顺着嘴角淹没舌头，口腔里满是咸涩的味道。
姐姐没有离开。已经下雨了，世界马上就要变好，变成以前的样子，她还没看到。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通过国家中心的考试，即将前往1号城跟专家老师们一起，参与星际飞船的研发。
没来得及告诉她，他喜欢她已经十年。
封函不断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脑海里却不断出现他们第一次执行救援任务，姐姐挥剑劈开丧尸的样子。出现她带着他们，努力保障通讯畅通，指挥全国的救援队有序进行救援的样子。
她怎么就走了呢？
“封函，你不要哭。”江菲歪头靠着元锦的脑袋，神色冷肃，“她不会喜欢我们哭哭啼啼的样子，她没走，她可能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十年来，她带着救援队的队员，跨国救援，处理丧尸，寻找丧尸化的动物带回来做研究。
她也会在五城论坛上，显摆才做好的红烧肉，显摆刚蒸好的鱼。
偶尔，她也会在通讯保障中心，和科学家们一起想办法接收卫星信号。她好像无所不能，却很少冲他们发火，做错了也不会说重话。
她那样平易近人，又天生有种让人敬重的气场，队员中再傲的人到了她跟前，都老老实实。
江菲扯了下嘴角，继续说，“你记得梁梦玉？就厉仓临公司的特助，后来在幼儿园给小朋友上美术课和钢琴课，给小朋友们动物故事的那个。她说，总指挥的爸妈在丧尸病毒爆发当天，为了不伤害她而选择自杀。因为这个原因，总指挥没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总指挥回头去了市政府，跟着幸存的书记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前往指挥部。
她还救回来书记的女儿。
江菲说完不见封函搭理自己，自顾往下说，“她一定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经历过的噩梦，在更多人身上出现，所以才主动找到深城书记。”
她很少跟他们说，要怎样做才是对的，而是一直在影响他们。
处理丧尸遇到没过期的糖果，她也会纵容他们自己扣下来，假装不知情。
她是最好的总指挥，是自己一辈子的偶像。
“我记得。”封函闷闷应了声，强迫自己把眼泪收回去，“姐姐没有走，她会一直在。”
在他的心里，远不消失。
“她会一直在的。”江菲呢喃一声，无意识抱紧越来越冷的元锦，慢慢打起精神来，接着说，“参与处理丧尸第一天，我陪她来过市政府大楼，一起挪了一块牌子。那块牌上说，市政府会回来。总指挥来这里，应该也是希望诺言成真。”
他们不能辜负她的期待。
车厢渐渐安静下去，车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补足这十年欠下的降水量。
车子后方，孟鑫机械拨打着电话，通知营地元锦意外离世的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昨天还说氧气回声的很快，大家可以先出来恢复基建的人，今天忽然间阴阳两隔。
他们甚至还约好了，过两天一起涮火锅。
孟鑫打完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脸颊一片湿凉。带着他们从末世走到今天，整整走了十年的人，忽然就离开了，她怎么舍得？
雨越下越大，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用力冲刷着大地。
封函一路将车开得飞快，到了地下城附近才缓缓降下车速，拿起电话通知市长和容修。
地下城这边没有下雨，天边的乌云正朝着这边涌来。
姐姐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外部的监测数据，防护服上新换的显示板上，氧气含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不知姐姐看到了没有？
“进去吧。”江菲强忍悲痛，逼着自己把眼泪压下去。
“嗯。”封函应了声，回头看着无知无觉的元锦，轻声说，“姐姐，我们到地下城了。”
江菲扭脸看向窗外，胸口一片酸涩。
车子缓缓加速进入9号入口，巨大的显示屏上出现欢迎语：欢迎平安归来。
封函胸口一滞，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这块显示屏是他为了姐姐才设计的，上面有监控镜头，只要姐姐出任务回来他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也能第一时间跟她说：欢迎平安归来。
她这次没有任务，可她……没有回来。
封函的情绪在刹那间彻底崩溃，哽咽哭出声。
江菲被他传染，眼眶不自觉发潮，胸口钝痛。
终于进入停车场，市长带着市政府所有的领导等在停车区，一个个神情麻木，似乎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封函熄火准备下车，无意间看到储物箱里的遥控器，随手按下。
停车场的车辆数量剩余数量以及油量显示屏上，出现元锦的身影。
她对着镜头，笑容和平时一样温柔，“当你们看到这段影像，我想我可能已经离开。不要难过，也不要悲伤，人生有聚有散，我们一起坚持了十年，下一个十年还有很多的事需要你们去完成，或许能回到地面，或许不能。但我相信，你们有一天一定能回到地面。”
四周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看着那块大屏幕。
“工作交接我已经完成，还没开始的工作也写好了计划表，就放在我办公室的桌子上。”大屏幕里的元锦继续说，“江菲，不要偷吃我抽屉里的糖，过期6年了，吃了会生病。我偷偷存下的零食你可以吃，在第二个抽屉里。”
封函的心跳猛地加快速度，眼里溢满了渴盼。
“封函，你别老是熬夜，太瘦了不好看，长点肉比较帅。”元锦笑了下，眉眼弯弯，“孟鑫，地下城已经不缺吃的了，你别老骗容修，她可是完全继承了我的真传，你小子小心手被打断。”
孟鑫从车上踉跄下去，站在指挥车外，丢了魂一样茫然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人。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泪水长流。
他没有欺负容修，他只是喜欢她，忍不住想要逗她。
容修捂着嘴，呜呜哽咽。师父毫无预兆地就离开了？
“飞宇，你弟弟下次来营地还翻墙的话，我真会打断他的腿。”
“还有没被点名的其他人，世界会恢复生机的，因为你们都是希望的火种，我先走一步，不要想我。”
大屏幕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吕飞宇抱住哭成泪人还不敢出声的弟弟，眼眶止不住发红。她一定是早有预感，才会录下这段视频，还故意将遥控放在指挥车上。
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厉仓临站在人群中，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到地上。
他努力十年，想要追上她的脚步，她为什么不等等自己？
这十年，他看着她被人们称颂，看着她一步一步赢得所有人的喜欢和尊重，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到她的高度。
为什么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为什么？
“江菲，我们把姐姐带下去吧。”封函擦去脸上的眼泪，嗓音沙哑，“她早有预感自己会离开，我们不要让她走的不安心。”
姐姐心里有他的，知道他会熬夜，知道他一加班就会掉肉。
“好。”江菲松开元锦的遗体，起身拿来担架展开，弯腰抱起她小心放到担架上。
担架是为幸存者准备的，车上一直备有。
封函起身过去，缓缓蹲下去和江菲一起抬起担架。
车门打开，站在车边的孟鑫木然迈开脚步，红着眼伸手去扶担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第一个躺在担架上的救援队成员，会是元锦。
车外陆续有救援队的队员赶来，3号城驻军司令，3号城书记也匆匆赶到。
大家默哀敬礼，哽咽声四起。
封函和江菲抬着元锦的遗体走出停车场，乘电梯上楼，坐上专程来接元锦的车子，沉默返回营地。
营地这边接到孟鑫的电话就在准备，外面已经贴上讣告。
车子进入营地，元锦意外离世的消息，也传遍了全城。
封函和江菲将元锦的遗体放入提前提前准备的冰棺，整理好她的遗容，后退鞠躬。
不过片刻，城中的百姓带着花来吊唁。
五城论坛上专门开了个帖子纪念她，中央也发来吊唁信，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离开而感到遗憾和难过。
所有人都记得她。
……
末世第十一年，全国各地的气候恢复正常，空气中氧气含量回升到末世前的数值，大地回春。
在地下城生活了十一年的人们，开始有序返回地面恢复生活生产。
江菲成了新的救援队队长，负责指挥基建恢复工作。
元锦死后第五年，新增人口三千万，各省的生产生活陆续恢复。
容修和孟鑫结婚当天，大家再次聚在一起，前去拜祭元锦。
“姐姐，我们的星际飞船立项了，部分零件已经在生产。”封函将一束各种颜色的玫瑰放下，眼神温柔而克制，“你如果回来看我，一定要入梦。”
姐姐走了五年，他一次都没梦到过她。
“我找了个男朋友，大概过两年会结婚。”江菲也放下自己的玫瑰花，伸手抚摸墓碑上的照片，“你上了新的教科书，小朋友们都知道，我们有一个英雄叫池元锦。”
“还记得我们执行跨国救援任务时，在边境国家救下的那一家五口吗？他辗转联系上了我，下个月有可能会带着妻子过来，采购一批原料，他们的国家也在慢慢恢复元气。”吕飞宇放下自己的玫瑰花，笑道，“我弟弟现在也成了一名军人，他说，你是他的偶像。”
“我和容修今天举行婚礼，你不能来，所以我们专程来看你。”孟鑫牵着容修的手，一起放下他们准备的玫瑰花，笑道，“她没打断我的手。”
“姐姐，我们都很好。”容修拿出一只兔子棒棒糖，笑着放到墓碑前，“五城论坛还在，为了纪念你现在更名赤元，赤是赤子之心，元是你的名字。”
“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封函再次开口，“你当初挟持的卫星所在国想要拿回去，不知道他们是操作错误，还是你给我们留了个惊喜，卫星是我们的了，反向监视他们。”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厉仓临缓步上前，送上自己精心挑选的玫瑰，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为她写了一部传记，上市就销售一空。
给她开的纪念网站，每年清明节的访问量都会暴涨。她来过，幸存下来的同胞，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她，想她。
“国家正在慢慢恢复元气，相信不久的将来，会和末世前一模一样。”厉仓临干巴巴出声，“我们都很好，也都很想你。”
他很想她，想到每每梦回丧尸病毒爆发的哪一天，很恨不得冲回去给自己两个耳光。
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哪怕是不能把她带走，跟着她也好。
“走吧，婚礼要开始了，姐姐若是看得到估计会唠叨。”封函故作轻松，“再不走我这伴郎可不当了。”
大家都笑起来，一起朝着墓碑挥手，“我们走了，明年来看你。”
笑声远去，走在后面的封函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大步往外走。
姐姐一定能看得到，也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