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见了他躲都来不及,偏偏她这傻子总往他跟前凑。
孟意秋跟着温郁白回了家。
他住的房子很旧了,只有一个小房间和厕所。老房子都不太隔音,楼上住着对中年夫妻,晚上经常吵架。
今天和往常一样,那对夫妻又叭叭叭的吵了起来。
孟意秋坐在凳子上看温郁白吃饭,他长得好看,手指白皙修长,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吃饭,也是赏心悦目的。
楼上的争吵声和孩子的哭声,打破了这岁月静好的氛围。
孟意秋瘪瘪嘴,喊他:“哥哥,他们这样吵,真的不会影响到你吗?”
她知道温郁白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去帮人搬货,而这对夫妻一吵就是一晚上,特烦人。
温郁白垂着眼睫,眼底阴郁无光:“习惯了。”
孟意秋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两个用棉花做好的耳塞,放在桌上:“早知道你会这样说。”
“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耳塞,试过了,效果很不错呢。”
温郁白侧眸看她,那双漆黑眼眸里似晕了墨,他轻扯薄唇,声音不免柔和许多:“你留着吧,我用不上。”
孟意秋性子倔,他不收,她便杵在他旁边不动,噘着嘴,委屈巴拉的说:“你别每次都拒绝好吗?”
“哥哥,我会伤心的。”
小姑娘澄澈的杏眼里浮现出朦胧水雾,声音闷闷的,听着像是要哭了。
温郁白脊背一僵,异样而陌生的情愫从心底划过,虽眨眼间无影无踪,但很快就在心里扎了根。
他目光落在小姑娘那张瓷白小脸上,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
见他收下,孟意秋立马就笑了,她笑的时候明眸灿灿,唇红齿白,仿佛能让一切美好的事物黯然失色。
温郁白不由得看愣了一瞬。
他匆忙拾起桌上的碗筷,去水池边清洗。
孟意秋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他个子高,洗东西的时候得弯着腰,往往这时候,孟意秋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盯着少年清隽帅气的侧脸,她很自然地打开了话匣子:“哥哥,我今天和林大成吵了一架。”
“他被我气得头都要炸了,见他想动手打我,我就坐在地上哭,说他欺负人。”
“然后大成就被他爸揍了一顿哈哈哈哈……”
听着小姑娘愉悦的笑声,温郁白将洗好的保温饭盒盖上,擦干面上的水,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要吵架?”
孟意秋:“谁让他之前欺负你来着?”
“我就是故意找茬,再装可怜,然后让他挨打!”
“我聪明吧?”
她仰着脑袋,像是在等着他的夸赞,却不想,下一秒就被他捏了脸。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上沾了水,凉凉的,捏得她有点疼。
孟意秋不满地嘤咛出声:“你怎么捏我呀?”
他将手里的保温饭盒递还给她,语气认真严肃:“回去吧,以后别再干傻事。”
“孟意秋,我不需要你帮我出头。”
看着少年颀长的背影,孟意秋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喊他:“温郁白。”
“我没有干傻事,我只是……”
“我只是想对你好。”
那一刻,温郁白很清楚地听见,心房某个角落在逐渐塌陷,溃不成军。
三年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就再没人真正关心过他。
林大成说得没错,他就像只流浪狗,活得可怜,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出现了。
明明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糟,每天却开心得像个小傻子,还口口声声的说想对他好。
可就是这样的傻气,才是最单纯可贵的。
此时此刻,温郁白才发现,原来他生命中的那道光并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出现。
孟意秋。
他多希望,她能一直这样陪着他。
从那天起,孟意秋和温郁白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
他空闲的时候,会去接她放学,也会陪她去田野里放风筝。
放暑假的时候,孟意秋会跟着温郁白去打工,他不许她帮忙,只让她在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他会给她买好吃的冰棍,带她去看星星。
……
那年冬天,孟意秋生了场大病。
屋外鹅毛大雪纷飞,小镇的青石板路上都结了冰,寒夜里,温郁白背着她,急促小跑着去医院。
秦芙疾步跟在后头,止不住的掉眼泪。
小姑娘烧得迷迷糊糊,从棉服兜帽里探出脑袋,趴在他背上,拖着虚弱的声音说:“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雪花落在少年眉梢,渐渐化开,混着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滴落,他脚下的速度不减,说话间还喘着粗气:“孟意秋,你不会死。”
他不会让她死,不会让她就这样离开。
“可是哥哥,我好困啊~”她声音虚弱,越来越小,在簌簌寒风中,飘散不见。
温郁白心尖猛然一颤,嗓子疼得发紧。
这种感觉,和父亲要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向孤傲冷漠的少年,下颌紧绷,眼尾泛起暗红:“孟意秋,别睡。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有寂静的风雪声。
他不停喊着她的名字,嘶声沙哑,带着难抑的哭腔。
好在孟意秋是挺过来了。
但也从此落下了病根儿,底子本就虚弱,又冷不得热不得,每逢换季,都要病上一回,长期与汤药作伴。
镇上邻居都说,这丫头好歹捡回了一条命,以后,是个有福气的。
大家口中的福气来得很快。
某天晚上,就在秦芙准备收拾关店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阔步进来,他穿着得体的西装,打领带,戴着昂贵手表,头发梳得油亮。
看见男人的刹那,秦芙手里的抹布没拿稳,骤然落地。
她眼眶通红,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确定的喊:“孟卓?”
孟卓疾步上前,热泪盈眶,“小芙,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和意秋受苦了。”
秦芙扑进男人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捏拳捶着他的胸膛,哭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他们都说你死了……”
“还说你娶了个富家千金,不要我们母女俩了。”
听见这话,孟卓的脸色有片刻不自然,他转而换上一副难过内疚的模样,哽咽着说:“小芙,我……”
“你知道的,当初我孤身去大城市打拼,没个朋友和仰仗,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认识了几个朋友,可他们都嫌我是农村出来的,没背景没本事,他们都瞧不起我。”
“在我受排挤时,事业最困难的时候,遇见了程琪。”
“她是我老板的女儿,很照顾我,还说……这辈子非我不嫁。”
“我肯定是拒绝的,我告诉她我有妻儿,并且很爱我的妻子,可她竟然用自杀来威胁我……”
“小芙,我和她结婚是迫不得已。”
“你相信我,我心里爱的人一直是你。”
秦芙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抬起手背抹眼泪,昔日那张白皙娇嫩的脸,因为饱经风霜和油烟,皮肤变得粗糙泛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哭着质问他:“所以你和那个姓程的结婚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见她情绪太激动,孟卓双手握住她瘦削的肩,诚恳的说:“小芙,我现在有钱了,也有了自己的人脉关系,我能弥补对你和孟秋的亏欠。”
男人看上去深情又认真,频频许诺:“我向你保证,我会想办法和程琪离婚,再风光娶你进门,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秦芙看着他的眼睛,很快就相信了男人的话。
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她深信,他是爱她的。
再给他点时间吧,再相信他一次。
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会来娶她的。
“可是,那个程小姐……我听说她家有钱有势,她会同意和你离婚吗?”
“会的,小芙,你给我些时间,我说到做到。”孟卓轻拥着她,眸光微闪,“我这次来找你,除了告诉你这些,还想……把意秋接到城里去。”
“意秋是我的亲生女儿,正是要敦促她念书的年纪。我想接她去城里,享受最好的教育和生活,不论怎样,我都不想亏待咱们的孩子。”
他说得合情合理,方方面面都在为女儿考虑,秦芙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抿了抿唇:“好,这事儿我会和意秋说。”孟卓只在店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
他说想见见女儿,希望今晚就接孩子去城里。
秦芙自然是高兴的,关了店门,领着他往家走。
小镇的路灯不多,而且也都老旧,灯光昏黄。在门口的巷子里,两人遇见了温郁白。
少年穿着白衬衫和黑裤,身姿清瘦挺拔,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好看的眼睛如清冷孤月。见着秦芙,他只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孟卓看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危险的眯起,妆似不经意的问到:“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啊?”
“哦,他叫温郁白,家里以前是做小本生意的。”
“可惜这孩子命不好,三年前他爸爸出车祸去世了,母亲也改了嫁,年纪小小的,就背了一屁股债。”
“不过这孩子很踏实,聪明能干,对咱家意秋很好。”
说到这儿,秦芙不禁轻笑了声:“看得出来,意秋挺喜欢他的。”
听见秦芙这样说,孟卓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须臾,他开了口:“小芙,你不能让他们俩在一起。”
“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不行。”
秦芙不解的看向他:“为什么?温郁白对意秋很好,是个好孩子啊。”
孟卓一脚踩进了黑暗中,沉声说:“因为他的父亲,是我撞的。”
“小芙,我不是故意的。”
“你相信我,那只是个意外。”
他真切的看着她,“你一定会帮我保密的对不对?”
秦芙紧咬着唇没说话。
孟意秋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被孟卓接去了城里。
那天晚上,她是哭着上车的。
因为当时走得急,她甚至没和温郁白好好告别,但细心的小意秋给他留了封信,上面有孟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她哭着求秦芙:“妈妈,你一定要把信交给他,他要是找不到我,会很难过的。”
秦芙无声点头。
那时的孟意秋并不知道,此去一别,就是整整七年。
她用心写下的那封信,被秦芙扔进了柴火堆里,最终化为灰烬。
而温郁白得到的,只有寥寥两句无情的话。
“意秋和她爸爸去城里了。”
“郁白,她不让你去找她,毕竟,你们不是一路人。”!hsy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