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当恨他入骨,天道纵然不仁,他却也是罪孽深重。
背负着太深的罪孽,实在是不太爽利的,于是乎,这位天才与疯狗之间来回横跳、反复切换的天机门门主,灵机一动,就创造了天机门,令门人弟子来共同分担他这一身粉身碎骨、生生世世为狗彘都无法抵消的罪孽与天罚。
但是这些业障罪孽像是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哪怕天机门门人弟子已有数千人,却也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更何况,哪怕是半步飞升的大乘修士,寿命也是有限的,可他不乐意飞升上去当个小小真仙,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留在下界位面当一个永生不死、说一不二的——“神”!
于是乎,这个小机灵鬼又有了个绝妙的主意,能金蝉脱壳地洗刷一下他的罪孽,又能让他拥有永生的办法——
他强行撕裂的天道法则,扰乱了法则秩序,捣鼓出了轮回转生之法。
整个天机门,都不过是开山祖师圈养的猪狗罢了,哪怕是他精心培养
的门主一脉,也同样如是。
早些年,这位天机祖师常常投胎降生到门主一脉的新生儿中,一是懒得舍近求远,二是门主一脉是他精挑细选的资质绝佳的血脉。
但是罪孽深重之人,又焉能有后?
很快,不过三代罢了,天机门就几乎根本无法有新生儿降生,这位鬼才便不得不在某个躯壳不能继续待之后,降生在其他门派……
后来嘛,有些事情超乎了他的掌控。
当初只是撕裂了一个小口的位面法则,不知怎的直接千疮百孔了,而且命轨与天机越来越看不清晰,这个世界忽然多了一大把异世之人,扰得本来就糊里糊涂的命轨直接像个扭曲的毛线团……
在这个情况下,哪怕天机祖师把自己的投胎转世安排得再妥当,也不如从前那般稳妥了,偶尔会出一些小意外。
就比如说——
降生在凡人界。
失去所有记忆。
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娶妻。
生女。
“天灵珠就是天机门主一脉的第三代传人,也是最后一代传人,他注定不会有后人……”剑尊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羊圈里的羊羔不能生了,那这个羊羔就应该用作它用——比如说,给那一株生不生、死不死的神木续生机。
而这一株神木,是被那家伙吸干了所有的生机而亡的,毕竟天罚附身的人,日常不太舒服,而干点精纯的神木生机,那就是炎热夏天猛灌肥宅快乐水。
天机祖师,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中的战斗机,人生信念就是他快活就行了,管他妈的其他人其他树其他万万千千的生灵呢,他连这方位面塌不塌都懒得理。
剑尊冷笑着,笑出了眼泪来:“师父早就说过了,早就说过了!那畜生图谋不轨,可他们不信,天机门主一脉,受益于那人太多,吃开了的胃口,又怎么能减少呢?”
后来的事情,哪里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与天机祖师反目成仇的代价,和装聋作哑继续跟着祖师享受无上荣光的未来,二者的选择中,天机门主一脉,选择了有利于自己的一条而已。
“至于我,”剑尊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我师母是被献祭的气运之子之一,而我师父……则死在这九煞屠神阵中。”
那是一段血泪史,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被活祭后神魂俱灭的师母,发疯发狂却死在天机门天罗地网中的师父,是他九千多年来,日日夜夜都在痛彻心扉的记忆。
梅兰君茫然又惊恐地揪住了温如瑾的衣袖,她紧张地看着剑尊,又看了看温如瑾,她好像听懂了什么,又情愿自己没有听懂。
原来……那人别无所爱,就真的只是,觉得身为凡人的母亲和自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他么?!
温如瑾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心中暗叹一声,与和尚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吧,这家伙原来真的是屑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屑得万古唯一,屑得一骑绝尘!
这边厢凄风苦雨,那边厢却蓦地传来了一声散漫的笑声——
“原是你这小娃娃,怎么?几千年龟缩不动,本尊还以为你想通了呢,原来还在心心念念着复仇呀,啧……”
那人未曾搞什么出场用八抬大轿,顺便撒些花瓣的排场,只是负着手,怡然自得地漫步走来。
他渐渐地走近了,颀长高大的身躯,悠然闲适的姿态,如诗如画的眉目。
溶溶月色,他是谪仙人。
剑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天、机、梦、生!”
九煞屠神阵,光是名字就足以唬人了,而能取这个名
字的天机梦生,也显然对这个轻易绞杀了前剑尊的独创阵法十分自信,他施施然地靠近众人,没有一丝一毫地躲避。
负手轻笑,眼眸流转,继而定在了温如瑾身后的人身上:“你也在……”
梅兰君不躲了,握剑出列,明明瘦弱的身躯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了起来,但是她却依然坚强地站在温如瑾的身侧,绷紧了脸部的肌肉,死死地盯着前边那个风华绝代的人——
是他,化成了灰烬,她也能认出来!
比起帝王在圣旨中对这家伙癫狂的描述,现在的天机梦生看起来似乎已经清醒了不少,温如瑾倒是不觉得他“原谅”了轮回转世后的自己,他看起来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果不其然,天机梦生抱着胳膊,托腮笑道:“正好,你不如就和那边个白衣袍的小娃娃喜结良缘吧,生下的孩儿也与我有血缘关系,托生于此,该是容易一些的。”
在场众人:“……”
温如瑾:“……”
和尚:“……”
他两默默对视了一眼——
温如瑾的眼神在说:看见了吗?我的瞳孔,它地震了!
和尚的眼神在说:稳如鸡,和你组队,果然惊喜随时敲门,能遇上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遇不上的,各种各样的奇葩!
这狗日的东西,果然是个无法,无天,无纲常,无伦理,无道德,无下限的鬼东西!
梅兰君听懂了他的意思后,整个人都惊悚不已,一边是觉得这人在打她肚皮的主意,太过可怕;一边是觉得这人与自己是父女血缘,他居然还想要托生于她的肚子,她恶心反胃!
剑尊显然深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完全不为所动,甚至抖了抖手中长剑,长剑一分为二,他双手持剑:“天机梦生,好儿子,你看这是什么?”
天机梦生挑了挑眉,轻笑出声:“七星龙渊,秋水伊人……怎么,你自个儿的剑见不得人?还拿着师父师母的对剑才敢应敌么?”
剑尊懒得和他哔哔了,直接杀了上去,被阵法挡住。
温如瑾轻声道:“上吧,好姑娘,静静会帮你的。”
话音刚落,梅兰君大喝一声跟着冲了上去,金毛犼也从温如瑾的肩上如离弦之箭直射而去……
而在这两人一兽奋力破阵之际,这边居然出现了内鬼。
差点被一记金刚掌拍了个正着的剑尊狼狈躲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熟悉的面容:“妙法,你发什么疯!”
一路都恍若透明人一般的妙法尊者依然垂眸念经,抬眸瞬间,眼中却闪过冷光:“剑尊,不是谁都像你,能甘愿在大乘境界,滞留九千年的!”
“我只在此境界三千年,可我已经待不下去了!!!”
剑·陈凤娇·尊难以置信:“你脑子进水了吧!?你以为他能助你飞升?他要能飞,他自己怎么不飞!!!”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他至少能帮我解了这禁制,我受够了千百年仍是一界孩童之躯了!”妙法尊者终于露出了失控的怒相。
说到孩童的身体,身躯比对方更加稚嫩,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温如瑾,忍不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望天望地。
最后,和促狭的和尚来了个对望。
温如瑾挑眉,理直气壮:“你看什么看,诺,还不快去清理门户?”
和尚轻笑一声,飘然而去,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了妙法尊者的肩上,唏嘘又慈悲:“好孩子,千万年都这般模样,你实在是受苦了,就让我,来结束你的苦海吧!”
妙法尊者仿佛被鬼搂肩膀似的,浑身一颤。
这边,温如瑾做足了准备,破阵的刹那,他一人杠上了所有潜伏在暗处布下重重人形杀
阵的天机门人。
与此同时,他还能一心二用扬声大喊:“就是现在!快!!!”
不远处,正与剑尊生疏配合,围杀天机梦生的梅兰君闻言,大喝一声,粗暴扯掉了身上的什么东西:“剑尊你快躲开!”
剑尊一怔,还未来得及动作,便看见那只金毛犼脚底抹油地一瞬跳到了千里外,而下一刻,天际骤然凝聚起了骇人的狂暴之雷霆。
这——!?这小姑娘打算用自己大乘期的雷劫劈死天机梦生?
可是,不!不对!这真的是大乘期的雷劫吗!?
这当然不是大乘期的雷劫,这是温如瑾和浑浑噩噩在沉睡的位面意识沟通过后,借着大乘期雷劫的机会,而要降下的、精准的——苍天罪罚!
“该死!”天机梦生终于明白这群人打着什么注意,但为时已晚。
他眼瞳紧缩,拉过周遭所有能拽住的人抵挡在眼前,可气势恢宏、汹涌骇人的天雷却没有丝毫的留情,它轰轰烈烈地,不断追击这这个烦扰了它近万年的苍蝇,不惜用上了最大号最强力的电蚊拍!
和尚一掌将妙法尊者拍飞,就见温如瑾已经随手捡剑,一剑破万法地荡开了所有天机门人,而远处——
三把利剑,同时穿透了一个被天雷包裹,已经外焦里嫩,电流却还在滋滋不停的身体。
天机梦生怒目圆睁,却终究没能抵挡住这一死劫。
一代天骄,死的时候,也不见如何超凡脱俗,比凡夫俗子,还要更加丑陋不堪!
伫立万年、高高在上的天机门,一夜被清剿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奇怪的队伍本来就是因为天机门而汇集,如今天机门不在了,他们也到了分离的时候。
温如瑾和剑尊说:“天道漏洞极多,可谓已成马蜂窝了,尔等要弥补天道法则,还需要些时日。”
剑尊表示自己清楚这一切,剑宗已经在多年前就已经在筹备这些了,如今天机门已经荡然无存,那他便可集天下之力,与这方位面所有生灵一起,补天裂!
亲自挽救生养自己的位面。
想来那应该是挺漫长的过程……
梅兰君想了想,把自己十分之九的修为凝聚在了自己的秀女剑中,然后把剑给了剑尊。
对上剑尊惊讶的眼神,她摆了摆手,说:“我本就没有想要飞升上界的想法,更何况这种情况,身为万千生灵之一的我,也应该尽一份力。”
退一万步说,只要她想,她还有一万三千多年可以去重新修炼,端看她想不想罢了。
金毛犼望了望这个,又望了望那个,它挠了挠头,最后拽了几把自己的金毛,一脸慎重地交给了剑尊。
剑尊哭笑不得地接过那金光闪闪的神兽毛发。
和尚看着天机门被天罚过后,地面直接塌陷入千尺的荒废恐怖之景,叹息了一声,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
温如瑾眼尖地看见他将末端那两颗晶体模样的珠子取走,这才将佛珠交给了剑尊,还说了句:“来此方位面作客的见面礼。”
剩下掏不出任何东西的温如瑾:“……”
他自信地掏出了一块从自在门佛莲之子素白袈裟上割下的破布,盘腿坐下,对剑尊说:“你稍等,我现在给你推演几个补天裂的神级阵法。”
温如瑾一边推演,一边乐观且贫穷地想: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在那之后,温如瑾、和尚、金毛犼,以及怎么劝都劝不动的梅兰君,他们花了十来年,游走在修真界的所有角角落落,把异端清理了个干净。
最后,温如瑾将这小姑娘送回了凡人界。
比起修真界,她更乐意待在亲人所在的
国度,哪怕凡人界在压制着大乘期的她。
他们受到了灵渠国的热情招待,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正如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开的梅兰君,也正如温如瑾与和尚。
夕阳西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和尚问。
“再苟过三个位面,”温如瑾伸了把懒腰,抱着自家毛孩子,笑道,“我就能退休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