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定要为那人寻来的。
辰霜收了遐思,轻撩起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她静默应对在场之人或惊异或恐惧的目光,眼底的一尾余光观察着葛萨的反应。
只见他目色中掠过一道光,对狱卒吩咐了几句,转身疾疾离开了地牢。
辰霜唇角微微勾起。
鱼儿上钩了。
不过一刻,辰霜便被狱卒押解着,推进了一处大帐。每走一步,手中镣铐的铁链便重一分,肩头的伤口由于受力又撕开一道口子,她咬牙忍痛,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帐外例行检查的牙兵动作粗鲁,不由分说地开始搜她的身。其中一个牙兵很快搜出了她身上随身携带的那柄银雕匕首。
她来不及去夺,便被那牙兵扯着衣领猛力往前一推,失力的身体转瞬跌倒在坚硬且冰冷的地面之上。
“殿下,这女俘私藏利器。”那牙兵邀功似地向座上之人递上了匕首。
主座之上,陷在一大张雪狼皮里的男子撩起眼皮,微微抬手接过牙兵手中所谓利器。他睨了一眼那短小精巧的匕首,嘴角牵起一个轻蔑的弧度。长指一动,利刃出鞘后,闪过一道极其刺眼的寒光。
辰霜匍匐在地上,纤薄的身躯因疼痛微微颤着。一簇突如其来的光线射来,她缓缓仰起头,不屈地望向那个男子。
他一脚落地,一脚踩在雪狼皮毛上,随意披着的玄色袍子浓稠如同宣纸上化不开的墨,散在他的宽肩窄腰之上。隐隐可见其下精悍轮廓,起伏如塞外的险峻山峰。
看起来像一只休憩后舔舐着牙口的孤狼。
他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那柄匕首,拂动间领口低垂漾开,露出浅蜜色的胸膛在暮色余晖中透着浮光。右手屈指抵着刀削般分明的下颔,再往上,是一道狰狞的鬼面,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双手撑地,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作讨要之势,道:
“请殿下将匕首还给小人。”
一旁的葛萨见她不经允准便起了身,喝道:
“见了玄王殿下,为何不跪?”
他竟是回鹘玄王,叱炎。
辰霜心头震荡。她尚是陇右军军师之时,曾听斥候来报,回鹘掖擎可汗新收了一个义子。此人骁勇善战,谋略无双,被尊为回鹘战神。先是平定了回鹘其余各姓部族的叛-乱,毕其功于一役,被回鹘的掖擎可汗破格加封为“玄王”。又以区区数战之力将占领了多处牧草丰茂之地的祁郸人打回了祁连山以南,自此数年不敢来犯。
他麾下的玄军,共有一十八铁骑营,更是令无数草原部落闻风丧胆的彪悍之师。
有了如此强敌,无怪乎大唐凉州岌岌可危。
身后的牙兵作势又要去踢她的双腿迫使她跪地。叱炎眉间一蹙,似是不悦,一抬手制止了施暴的牙兵。
他放下了搭在雪狼皮上的右脚,霍然从椅子上起身,双腿立定,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那女子身前。
那柄匕首仍在他左手紧紧握着,明光闪闪,如雷似电。
叱炎忽而向下,用刀尖抵着她雪白的上颈,向上抬起了几分,她毫无血气的薄唇崩得直直的,不着一丝惧色。
刀尖在喉,辰霜被迫与之对视。
眼前人玄铁面具之下,暗伏着一双狼一般的乌黑瞳仁,眼窝深陷,眸光极劲,又透着几分恣意和慵懒。
她没有错认,正是这双眼睛,和她当年坠崖的少年郎几乎别无二致。
心底压抑数年的酸涩又骤然喷薄而出,哽在了喉间。她荒芜的眸中陡然生了一缕烟云,底下似是燃起了微茫星火。
恍神间,听他用极其陌生的语调,轻轻吐出一句话:
“王帐中携带利器,死罪。”
辰霜回过神来,猛然抬头。她一动,匕首锋利的尖刃便刺入皮肤,血珠争先恐后地溢出,滴落在了男子精壮的腕上。
叱炎微微一怔,淡淡瞥了一眼她的喉间伤口,即刻将掌中匕首入鞘,随意丢在地上,提脚踢到一旁她够不到的地方。
他起身负手于背,语调颇具玩味,似是玩腻了猎物一般,又道:
“营中故意杀人,也是死罪。”
辰霜望着眼前之人万分熟悉的轮廓,咬唇忍住眼眶里的泪珠:
“我没有杀人,我救活了他。”她用力地喊着,“小人精通汉家医术,可为殿下所用!”
四下寂静无声。
许久,叱炎垂首敛了敛宽大的衣袖,反问道:
“你凭何认定,本王会用一个陇右军的战俘呢?”
她神容平静,正色道:
“我既已从陇右军中出逃,必是无法为陇右军所容。只能在殿下营中求得一线生机,必不会再生异心,自寻死路。”
他轻哼一声,在她身侧徘徊不定,冷笑道:
“那本王又为何会用一个不忠诚的逃兵呢?”
辰霜抬眸,撞上那对深不可测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
“因为,殿下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