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宽嘴唇嗫嚅。
萧氏推他:“走开,别挡道,我还得换身衣裳呢。”
杨宽向来有些怕萧氏,这次是见萧氏薄情,只顾带孩子回娘家,气极了,才敢大声呵斥几句,但一听萧氏那利利的声儿,便一个屁也不敢放了。
“对了,你刚刚那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还得去和老三家的那位拜年,今年她都没出芜序苑。”
林昭昭孀居三年,萧氏一直有带孩子去拜年。
倒不是她和这位妯娌关系多好,单纯是带孩子过去,能拿到压岁红封。
萧氏坐在妆台前,摘下发上包金盆花银钗,一边拿眼瞥哑巴似的杨宽,说:“最近这般的不太平,老三家那位,没离开啊?”
杨宽嘀咕:“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似的……”
萧氏冷笑,说:“别真把你们伯府当成宝贝地儿,好像人人都爱来。”
她把银钗丢到妆盒里,“叮”的一响,“我记得,当年是你们把人骗来伯府的吧,啧啧啧,我要是林昭昭,我可一定要闹到官衙去,叫你们伯府身败名裂!”
杨宽“你你你”了半天,气得又拂袖走了,萧氏心情舒畅,带着一双儿女,往芜序苑去。
林昭昭对伯府近况有了底,在芜序苑同往日般足不出户。
不过,只清静一日,萧氏就登门来访。
萧氏势利眼,但比起王氏,她直来直往,心事都写在脸上,林昭昭不费力气便能和她相处,两人便维持着表面妯娌关系。
归雁带萧氏儿女到正堂,满霜端上一叠牛奶桂花糕,乳黄的糕体上,点缀金色桂花花干,用白瓷盘装着,煞是好看。
萧氏吃着桂花糕,嘴上没停:“我倒羡慕你,在芜序苑轻松自在,哪像我,成日还要对王芯那张脸,掰扯些细细碎碎的用度,眼角都多了些细纹,你这模样,却还生嫩着。”
林昭昭掩唇笑了笑:“二伯母也还年轻,且儿女成双,个个聪明,日后,好日子定比我多。”
萧氏笑得合不拢嘴,在寡妇跟前显摆够了,才轻咳声,说:“唉,好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这次啊,我那手帕交嫁的柳家,阖家下狱,哎哟,太惨了。”
“听说出事前,柳家托了晋王爷的关系,想找靖国公说情,晋王的人,愣是没能踏进公府内呢,想和靖国公搭上关系,可真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林昭昭险些以为萧氏听到什么消息,来探她口风,不过下一刻,就推翻揣测,按萧氏的性子,她才懒得绕弯呢。
也就是萧氏在八卦而已。
林昭昭手指捻起桂花糕,轻轻咀嚼。
她没猜错,萧氏会提到裴劭,只因前几日在娘家,自家父亲愁没能搭上靖国公府的线,她这一探,便觉得自己生得早了点,不然,说不定能去靖国公府当冢妇,多体面的事。
萧氏做唏嘘状:“这般的人物,怎的到现在二十过半了,还没娶正妻呢。”
林昭昭说:“不晓得。”
“也是,裴国公的事,可不是咱们能打听到的,”忽的,萧氏神神秘秘,凑近来,极其小声说:“诶你说,他会不会是……那个啊?”
林昭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萧氏“啧”了声,拿眼睛往下三路瞟,林昭昭才明白,萧氏是猜裴劭不举!
确实,二十五的男人,有动作快的,再过几年都能当祖父辈,裴劭却孑然一身,焉能叫人不奇怪?
别说,若裴公爷真到三十还不娶,甚至不纳妾,这传言恐怕就要传遍上京。
林昭昭都能想象出,有朝一日裴劭听到这种传闻,会如何暴怒。
裴劭啊裴劭,你也有今天。
她难得这般开怀,笑得直捂肚子。
萧氏也笑,男人嘛,手中权势再多,那二两肉没用,也还不如她家杨宽。
因二爷回来,北宁伯府短暂地热闹了下,到初七早上,杨宵还未从宫中归府时,伯府又一次沉下。
王氏成日哭哭啼啼,不知道伯爷能耐受紫云阁那日子多久,让人去打听,那宫里却比牢笼还要严密,一声咳嗽也传不出来。
杨宽也尽力想法子走门路,都不见效,心底又暗自庆幸当初大哥写完诗,问要不要把他名字也署上时,他给回绝了。
走投无路,老太君又找上林昭昭。
这回,林昭昭推拒了。
杨宽能回来,本就没她的缘故。
与其再去国公府枯坐一个半时辰,不如看圣人什么时候心情顺畅,天子不记小人过,把伯爷放回来。
只不过有过两天,老太君第三次提及,她推诿不得,也只能做个表面功夫,出门去。
林昭昭在马车打个呵欠。
她望向车窗外,时近酉时,大街上人来人往,谈笑声不断,归家人身影攒攒,相较她第一回出门,氛围可好多了。
毕竟事情已过去一旬,大约东宫谋逆的阴影,也渐渐散去,日子还是得过的。
时间总能抹平一切。
林昭昭在车上闭目养神,到东街,马车再走一回儿就停下来,隔着卷帘,她听到周祥和那门房寒暄的话语。
与那天如出一辙。
林昭昭矮身下车,觑了一眼靖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
行吧,这次又要等多少个时辰呢。
忽的,只见那门房朝她身后一揖,扬声道:“国公爷安。”周祥也紧跟其后,鞠身作揖:“请国公爷安。”
裴劭居然回来了。
林昭昭脚步一顿,手指抻了下衣摆的褶皱,这才转过身,缓缓抬头。
金乌西沉,光影冥冥,高大的男子背对微薄日光,坐在通体乌黑的骏马上,影子斜长,身形边缘被勾勒出清晰的剪影。
他身着绯红蟒袍,白玉革带束出窄腰,乌发全收在梁冠中,冠下一对剑眉斜长入鬓,眼型狭长,漆瞳中,含明隐迹,一点锋芒,比之当年冷毅三分,叫人一眼过去,会先慑于他的肃然气势,而非先注意到他俊逸风姿。
那是上位者的积威,是以前的裴劭身上没有的东西。
林昭昭怔然。
裴劭,早已不是当时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