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低声说:“没给你丢人吧。”
裴劭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宫女端着祥云纹木托盘,有条不紊地上菜,一个牡丹纹提梁酒壶放在林昭昭案几上。
裴劭依然不曾旁视,却道:“里面是茶。”
林昭昭愣了一下,她刚译完那么多话,确实是喉咙发干,便倒出杯茶,小喝几口润润喉。
大殿上,舞姬身姿翩跹,乐师鸣钟击磐,一派和乐。
宫宴的菜看着精致,分量却很少,而且林昭昭凭直觉,这菜口味也不好,旁的大臣也几乎没人吃菜,这菜就是装饰。
大臣们喝酒也只是轻抿,不敢多喝,想来在荣和殿无法如厕,为避免尴尬,大家都不吃东西。
林昭昭猜,他们进宫前会吃点东西垫肚子。
只是,方才时间甚急,她要和先前的译语人沟通,又要学礼仪,换衣裳,根本就没来得及吃点什么。
林昭昭手轻轻按了按腹部。
老毛病又犯了。
距离宫宴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如果圣人提前走,各位王爷离去,她应当也能走,可今日圣人兴致颇高,似乎要通过此宴证明他尚未疲老,东宫谋反是一场笑话。
林昭昭想着宫里的事,来分散自己注意力。
学礼仪时,李彰把宫里的情况说了一下,林昭昭之前足不出户,只是模糊知道一些,经李彰这么说,便也明白,太子谋反,最重要的缘故,是怕自己熬不到当皇帝的时候。
过了这个年,太子五十岁,而圣人体魄康健,太子这么多年居于人下,权力时常被圣人打压,最终筹划这场宫变。
说到底,天家无情。
又过了几刻,林昭昭实在撑不下去,她拿起筷子,拨弄面前的水煮肉片。
只听裴劭突的问:“怎么?”
想起裴劭那些叽叽呱呱,林昭昭没回,撂下筷子。
直到最后一刻,圣人才离场,大臣们这才没那么拘束,起身敬酒,裴劭这边相对冷清,只有几位大臣过来,其余人,是想来又不敢来。
这裴公爷的脾气,群臣都是领教过的。
没一会儿,裴劭也站起来,竟是不等几位王爷相继离场,便要先走。
林昭昭没精力注意那几位王爷的脸色,终于可以回去,让她大松口气,她跟在裴劭背后,偷偷用袖子抹掉额角汗水。
刚出荣和殿,孙吉春的徒弟方胜德迎上来,恭敬道:“裴公爷,陛下给林氏的赏赐,是送到哪处呢?”
林昭昭这才记起还有这事呢,圣人赏了她黄金五十两,可不能送到伯府。
“送到国公府。”裴劭就这么定了这笔赏赐。
林昭昭无可无不可。
她看得出来,圣人极为欣赏裴劭,给她的赏赐,是看在裴劭面子上,要没有裴劭,她还拿不到这笔钱。
方胜德应声是,又对林昭昭道恭喜。
裴劭皱眉,脸色微冷,方德胜不再寒暄,连忙弓着身子让开。
一出宫,裴劭骤然回过身,目光笔直地盯着她:“林昭昭,你到底怎么了。”
林昭昭愣了愣。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的端倪,难道是脸色不好?应该不是,她今日略施薄妆,能掩盖住脸色,刚才方德胜也没察觉什么。
她攥紧手,淡淡地说:“没事。”
声音有点虚弱,她提口气,补了一句,“有点累而已。”
裴劭唇角绷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转身找到等待在宫外的胡天,胡天正守着两匹马打盹,此时见裴劭出来,清醒过来,忙道了声:“爷!”
裴劭没有理会他,冷脸上马,拉着缰绳,拍马绝尘而去。
胡天挠挠脑袋,立刻骑马跟上。
林昭昭登上李彰安排的马车,车轮骨碌行走起来。
车内,林昭昭软身,死死咬住嘴唇,捂住腹部。
因为彻底放松,胃的绞痛让她冷汗涔涔,挨着挨着,疼痛还带来眩晕感,这种眩晕感,让她听到外头好像有马蹄声,马车好像停下来了。
不对,马车是真的停了。
出了什么事?
林昭昭忍着疼,正要掀开车帘,倏地,车帘被一只大手用力扯开,鼓起一阵风。
林昭昭蓦地愣住,居然是裴劭!他不是走了吗?
裴劭一手掀着车帘,抬脚踩在车辕处,呼吸声又急又重,一声声打在林昭昭耳膜上。
他眯起眼睛,看清她捂着腹部的手,看清她额角的汗珠,看清她咬得发白的嘴唇,他眼瞳遽然缩了缩。
下一刻,他矮身踏进马车。
马车一下子逼仄,林昭昭震惊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裴劭欺近她,剑眉紧拧,双眸含着怒火,道:“我倒想问你做什么,不适为什么不说?”
林昭昭脑子空白。
她骤然呻吟出声,胃的绞痛,疼得她眉头直打结。
裴劭大马金刀坐到她身侧,他抿着嘴唇,一手拉住她的手,另一手掌按在她腹上。
温煦的热,从裴劭手掌传到林昭昭的胃,瞬间,暖意从她的胃传到四肢百骸,绞痛逐渐平息,冰冷的手脚也慢慢回温。
淡淡的冷松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裴劭上眼睑耷着,长睫低垂,瓮声瓮气道:“好些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