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还想,要多做几件衣裳备着,却看裴劭大步走来。
他沉默地牵住她的手,拇指寻到昨夜他留下的齿痕,齿痕已经很淡,他垂着眼睫,执着地摩挲那痕迹。
忽的,他低头埋在她脖颈处,轻笑的气息,喷拂在林昭昭的颈侧脸颊。
他不言不语,只顾着笑,像一只狼犬卸下防备,对最亲近的人露出信赖,少了几分精明,多了些许呆,的确很可爱。
林昭昭到底没忍住,捋了下他头发,问:“怎么了?”
裴劭静了静,说:“没事,只是想起从前。”
如今不比小时候,再穿男人的衣服,林昭昭也扮不像男人。
只是,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换上女子的衣裳的呢?
那应当是七年前,太昌三十三年。
那年的除夕夜,林昭昭先被裴劭要求追马车跑,后来她反将一军,耍了裴劭后,在马车里看着裴劭提包子追车,乐得哈哈大笑。
只是,她可以被裴劭耍着追马车,却不能反过来,这厮记仇着呢,当时大年初二,林昭昭为了躲裴劭,南下跑到外祖家去,正巧,大年初五,突厥进犯,裴劭又一次随军出征。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躲他,林昭昭才不想来外祖家,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外祖家对她好不好,她还是辨别得出来的。
当年,她爹没发迹时求娶她娘亲,外祖家就不同意,立刻给娘亲说了一门乡绅,这在当时可是香饽饽,外祖家能凭借这门亲事,弄到不少好处,结果,她娘亲一百个不乐意,在一个月夜,和她爹跑了。
外祖家再见她娘亲时,她娘亲已成墓碑,外祖父不可能给林尚好脸色,连带着也不待见林昭昭。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林尚带她去拜访外祖父母,外祖父母对她视若无物,同族的小孩指着她,笑她小野种。
从那之后,林尚就不怎么带她回外祖家。
直到这么多年,林尚拼到副将的地位,外祖家对他们父女二人的态度,才渐渐平和。
当然,林昭昭除了“避祸”,也有新规划,她想读书了——练武再怎么练,也打不过裴劭那狗,不如试试读书。
依十二岁的林昭昭的想法,裴劭成天舞枪弄棒,一定大字不识几个,等她学成归来,拿文人的话,不带脏字骂他,他都听不出来,还得笑咧咧夸她有学问。
自然,在外祖家可没以前的自在,譬如她不能再随便穿戴,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林昭昭头发简单梳成双髻,簪着丁香色纱绢,上身白色素缎半袖下着妃色湘裙,手上再拿着一把蜻蜓点荷团扇,笑盈盈地对着林尚叫声“爹”,林尚也终于恍然大悟,哦,原来我女儿看起来像男孩,是因为衣服没有穿对啊。
当然,当他这么想完,就看林昭昭盘起团扇,在手指间转圈,那股子女孩子家家的柔弱,又被破坏了。
林尚不得不抽走她的团扇:“哪学的流里流气!”
林昭昭朝他吐舌头:“你们裴小将军就是这么干的!”
就这样,林昭昭在外祖家的族学女学里读书念字,裴劭去了前线。
转眼过去半年,盛夏过半,这场与突厥的冲突,以我军获胜告一段落,这事是林尚来接林昭昭,她才晓得的。
她整理文房四宝,一边想起,又要见到裴劭了。
惭愧的是,日子太悠闲,她险些忘了这号人,不过直觉告诉她,裴劭一定还记仇,她得想好怎么应付。
果真,一到林宅林昭昭就遇上裴劭。
彼时林尚去处置军务先走一步,林昭昭刚下马车,却看裴劭骑黑马疾驰而来,尘烟滚起中,他似乎更高了些,灼灼烈日,他肤色黝黑不少,颊上有一道狭长的箭伤,伤口已愈,却不损俊朗,倒添几分狷狂。
显然,他卡着林尚接林昭昭的时间点来的。
林昭昭有点紧张,已经做好干一架的准备,却看裴劭眉宇微挑,眼前倏地一亮。
他勒马停下。
便看林昭昭梳着少女的花顶双环髻,身着柳青色藤蔓纹上衫,下着桃红色绣彩蝶罗裙,略微勾出她细瘦却不干瘪的曲线,半年的时间,足够她眉目舒展,并且因为要念书写字,都是晨间或者晚上才练练武,避开日晒,那肌肤就渐渐恢复莹白,三分殊丽,七分清美,秀色动人。
裴劭拽着马缰的手顿了顿。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和林朝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不止生得好看,还有一种亲昵,尤其她望着他的目光,清澈如溪,涓涓沁入他的肌肤表层。
夏日的燥热,瞬间被抚平,心口却加快律动,有什么破土而出。
裴劭轻轻吸了口气。
他翻身下马,在她面前四五步停下,神色稳重,音色都温和几分:“叨扰姑娘,林朝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