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说的真好啊……
“回咸阳。”
吕不韦疲惫道。
“诺。”
鲁勾践应道。
临别之前,商人吕不韦下达最后三个命令。
一、将储存的三日粮食全部投放到韩地民众家中,在粮袋上写上长安君所赠五个字。
二、发完粮的第二日,将韩地储藏的铁制兵器投放到韩地民众家中,附书:世家要你们跪下,长安君带你们站起来。
三、第三日,带头冲锋,民众只需要一个引子。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吕不韦,鲁勾践离韩第一日。
求生无门,要被逼死的韩地民众一觉醒来,发现家中多了三日口粮。
这一日,去各世家挖矿的人数锐减了百分之九十九。
如此异样自然瞒不过各大世家,他们稍一调查,便发现了真相。
张良与各大世家说过,是在与嬴成蟜赌斗,所以对于长安君之号,各大世家并不陌生。
大世家大多没有当一回事,就三日粮食而已,三日过后,一切照旧。
小世家大多则很当一回事,三日啊,那得少赚多少钱?吕氏商会还在十倍收铁啊!
于是这些小世家以要民众还债的理由,将民众赖以活命的口粮收了上来——短短数日,粮食价格暴涨,几乎所有的民众都欠了世家一大笔粮食。
九出十三归在这几日中那就是慈善行为,二十倍的高利贷才是常态。
倍数不再往上升的原因不是世家不想,而是没有必要——二十倍已经让所有民众都还不起了。
每个城池都不止一个世家,总会有些世家贪图眼前利益,而去“合理合法”地抢占这三日口粮。
那些不去抢口粮的世家,也不会去阻止这件事,粮食收上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第二日,来帮着他们挖矿的民众就回归到先前数目了。
他们最多只会和那些来帮自家挖矿的民众说看看还是我们家仁慈罢,不但不要求你们还债,还在你们欠着债的时候给你们吃的,还不赶紧跪谢?
这些世家并不清楚,在他们抢完粮食的那一天。
眼看着命被抢走的韩地民众心中积聚了多少愤懑,眼中燃烧了多少怒火。
或许他们清楚,但他们不在意,他们是世家啊,生来就是在这些民众之上。
但他们一定不清楚的是,在他们抢完粮食的那一夜。
韩地民众家中,出现了比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青铜武器强得多的铁器。
他们也不会清楚,这群呼啦啦赶到他们家中为他们挖矿的韩地民众。
已经有了反抗他们的能力,以及反抗他们的心,就缺一个带头之人。
第三日,一直被他们视作冤大头的吕氏商会拿着铁器,脱下了商服,换上了劲装。
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起初人很少,少到他们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商会能有多少人?
但很快,吕氏商会这点星星之火,燎着了韩地民众这片原野。
宜阳。
暴家,前庭院。
“我就想活着!就想活着啊!为什么不让我活着!”
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嘶喊着,看脸却好像要哭出来了。
他双手抓着铁剑,那姿势一点也不正规,就像是握着锄头。
长剑劈下也没有破空之响,只有并不刺耳的风声。
暴家是将门,虽说势弱,但府上侍卫训练一直没落下。
训练有素的暴家侍卫闪身躲避,觑准农夫破绽,势大力沉的一脚踹在农夫胸膛。
砰~
农夫倒地,只觉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痛,一张口,嘴里就不住向外冒血。
甜的,比暴家给的吃食好。
农夫吞咽着自己鲜血,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这个想法。
砰~
胸口再次一痛,胸膛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
暴家侍卫一脚用力踩着农夫,固定住农夫身体,另一只手极为规范地抡起长剑,极为正规地插进农夫胸膛。
呲~
农夫胸口一痛,眼神涣散,头一歪,死去。
甜的。
他临死前想。
“呸,贱民还打上门了,就该饿死你们!”
侍卫唾骂着,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乱糟糟的声响。
那声音太杂,太乱,很难分辨出具体喊的都是什么,侍卫只能听清几个字。
啊啊,呜呜呜,种乎,王侯,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侍卫回首,眼眶差点被瞪炸裂。
密密麻麻,穿着各异,手中持着刀剑的男女老少呼喊着向他冲了过来。
这些人真的很不规范,毫无阵势可言,拿着武器的动作还没有他初当侍卫的动作好。
除了人多,这些人在侍卫眼里真的是一无是处。
“你们这群贱民!”
有声音自侍卫身后响起。
侍卫脸上一喜,听出是另一个暴家侍卫的声音。
来了同伴,本想就此退却的侍卫同样爆喝一声。
“你们这群贱民!”
训练有素的十数个暴家侍卫迅猛出击,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入人群。
以他们对贱民的了解,只要见了血死了人,这些贱民就会退回去。
他们横冲直撞。
他们砍瓜切菜。
他们大开杀戒。
杀得越来越兴起,杀得兴奋化恐慌。
他们每个人杀的人都有七八个了,砍得胳膊都酸了。
但人潮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更多了,密密麻麻布满了他们视野。
当~
一个侍卫以手中青铜掺杂生铁,应是世上除秦国制式武器外最先进的长剑,抵挡民众长剑。
一声并不清脆的声响过后,这个侍卫手中的剑,断了。
怎么可能?
断折了武器,愣神了片刻。
一柄刀就砍在了这个侍卫身上,鲜血横流,这是暴家侍卫第一个受伤的。
其他的侍卫赶忙救援,把受伤侍卫拉进保护圈。
“这群贱民都疯了不成!”有侍卫一剑刺在一个女人大腿,嘶吼着道。
“喊的什么,是巫术乎!”有侍卫一边闪避,一边恼怒地大喊。
“啊!”
一侍卫发出惨叫,他的一条大腿被斩中,出现了一道尺长,半尺深的口子。
这是第二个受伤的暴家侍卫。
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其身边同伴拉他的手拉了个空,急忙以手中兵器格挡。
当当当~
依旧是那并不清脆的脆响。
他们的长剑被劈断,民众的长剑,长刀去势被阻了大半,但剩下那一小半落在了倒地侍卫身上。
“啊!”
侍卫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还没等惨叫完,又是一轮胡乱砍。
侍卫惨叫未半,中道崩殂,这是第一个被杀死的暴家侍卫。
随后,在仿佛怎么也杀不尽的民众包围下。
方才还大展神威的暴家侍卫,一个接一个惊骇,悚然,后悔地倒下。
后庭院。
卧榻数十年而不起的暴鸢,一手长剑舞的虎虎生风,连杀十数人。
其七十多岁的次子,其五十多岁的长孙,都被其护在身后。
暴鸢根本就没有病。
他装了这么多年病,开始是为了让韩王和韩国各大世家放心,后来是为了让秦国放心。
韩国第一名将暴鸢,身为兵家门生,不思如何自秦国身上一雪前耻,破城掠地。
而是思如何自保,如何不为人重视。
这便是申不害刮起的术之恶风结果。
暴鸢喘着粗气,反握着长剑剑柄,倒插长剑拄地。
就算他当初是韩国第一名将,但年已过百,又躺了数十年,此刻已是到了他的极限。
但他的敌人,远远没有到极限。
“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
“我要活着啊!”
“为什么要抢走粮食!就那么一点!那么一点我阿母就能活着!”
“你们让我吃了我儿,让我不是人,让我活不下去!”
“……”
大家喊什么的都有。
脸上表情有仇恨,有恐惧,有害怕。
暴鸢打过许多仗,但他从来没看见过明明满脸泪水,吓得嚎啕大哭,还能坚定冲上来的敌人。
三把长剑两把长刀冲着暴鸢头顶劈落,暴鸢怒喝一声举剑横挡。
“你们这群贱民!就不该给你们吃食!就该让你们去死!”
当当当当当~
当初被誉为神兵利器,韩国最强武器的暴鸢佩剑,断成了六截。
韩国第一名将暴鸢,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国刀剑下。
死在了自己家里,死在了韩国民众刀剑下。
“你们这群贱民!贱民!”
“不要杀我,都给你们!粮食,金钱,你们要什么都给你们!”
暴鸢次子暴怒斥骂。
暴鸢长孙跪地求饶。
行为不同,结果都是一样的。
嘴里喊什么都有的韩国民众乱刀乱剑,将二人和他们阿父,大父一样,砍成肉泥。
韩地世家,韩国灭亡仍然存续的宜阳霸主暴家没了。
随着暴家一起湮灭的,是韩地几乎所有的世家。
“我们只想活着啊”,这是这次起义民众呼喊最多的话语。
“活着”两个字,是除了哭声的“啊”,“呜”之音外,呼喊最多的二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除了最开始吕氏商会的人,引领着高喊之外。
在其后韩地民众自发自主地行动中,出现频率并不高。
如果吕不韦没走,就会发现这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以为会是这八个字给予民众信心勇气,一往无前。
自古以来,华夏人民的基本诉求都很简单。
不是封侯拜相,也不是家财万贯,是活着。
世界的底层民众,仅仅是活着,便已经竭尽全力。
由于韩地官员,大多都是韩地本地直属任命的缘故,所以他们基本上全部都属于当地世家。
这次的暴乱,不仅摧毁了韩地的所有世家,还摧毁了整个韩地的官府体系。
值得一说的是,在始皇帝无法及时派遣官员来此执政的情况下。
吕氏商会打着长安君的名义,接手了当地的治理。
第一件事,宣布民众无罪,有罪的是世家。
哄抬粮价,其罪当诛,大家不是在造反,是在帮着管理。
第二件事,自民众中选出德高望重的人来协助治理。
第三件事,除了铁器,均分各大世家储藏发于民众。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三把火一烧,长安君三字于韩地名声大噪。
而这件事,嬴成蟜并不知情,这是吕不韦自主为之。
吕氏商会之前发放打上长安君字样的粮食,铁器。
不是嬴成蟜的命令,也是吕不韦自主为之。
新郑,韩地唯一一座没有爆发民乱的城池。
因为张家的存在,新郑粮价一直没有太大涨幅,维持在民众可以接受的水准。
这里的铁匠铺依旧很多,挖矿的民众几乎占了新郑全部。
这里畸形,却不生乱。
脸如金纸的张良坐在屋舍中,“接待”着自咸阳而来,要求韩地各地上计的始皇帝使者。
被五花大绑的使者怒容满面。
“你是何人,安敢绑我!”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
咳咳~
张良轻咳数声,以手帕捂嘴,取下时,其上鲜血淋漓。
“我有一个能让你升官升爵的消息。”
使者才不听这些,他现在着急回去报告始皇帝韩地没了。
消息要是比他先一步传到咸阳,那他就是犯错,就是渎职。
“速速……”
“吕不韦还活着,是长安君嬴成蟜的门客。”
使者刚说两字,张良眼见使者性急,语速极快地说道。
烦躁不安的使者一听到“吕不韦”三个字,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此言当真!”
一个时辰后,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自新郑奔驰而出,赶赴咸阳。
送走使者的张良摸出一颗黑子,落在其身前的围棋棋盘上。
此棋盘与如今流行的十三道围棋棋盘不同,纵十九条线,横十九条线。
“棋手身死,这局棋,是良赢了。”
一日后。
嬴成蟜安插到新郑的郡守带着新郑兵马,踏入张家大门,想要恭迎智者。
能在长安君府有代号的门客,都值得一舔。
大门打开,一人未见。
新郑郡守看着空空如也的房屋,脸色一沉,“搜!”
距离新郑百里之外的一处树林。
化整为零,出逃新郑的张家重新聚拢,张良遥望了眼新郑方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良会将这八字传于天下。”
扭头,又轻咳了两声,以手帕捂嘴,又见血渍。
你能以这八字乱我韩国,良便能以这八字乱天下。
等到反声四起,嬴成蟜,良看你如何收场!
“去找田横。”
张良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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